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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患雜談:轉貼 告訴你一個真實的醫(yī)院(連載)

第一章 蝴蝶斷翅(1)

列車在北方的大地上飛駛,江雨亭望著窗外,忙忙夜色中,偶有幾點燈光閃過。
“亭亭,你都看了一個多小時了,睡會兒吧!
“不,媽媽,我不能睡。因為一睡著時間就過的特別快。我現(xiàn)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我要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我還沒看夠。媽媽,萬一我要睡著了,你一定要把我叫醒!
母親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輕輕的摟著女兒。

夜深人靜,水王在書房看書。他本名江堤,是省人民醫(yī)院的一個醫(yī)生,同事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水王。一會兒,水王的媳婦——水嫂進來了,問道:“那女孩怎么樣了?”
水王說:“到北京去了!
水嫂問:“到北京治得好嗎?”
“到美國也沒辦法。”
“那就眼睜睜的看著她死?”
“可以化療,可以延長生命!
“那得多少錢?”
“一年大概十萬,但估計她活不了一年!
“我怎么發(fā)覺你們要錢的水平比治病的水平高呢?”
“你說的對,我們這些人只會要錢,不會治病。誰讓你們這些既有能力,又有愛心的人不學醫(yī)呢?沒辦法只有我們這些既無才又無德的人學了!
“你們就是聽不得批評,我們這是恨鐵不成鋼!
“現(xiàn)在的醫(yī)療體制是要把鋼煉成鐵,而不是把鐵煉成鋼!

水嫂不愿意了,說道:“我們知道體制有問題,可這不能作為醫(yī)德下滑的理由,而且體制在短時間內是難以改變的 !
水王說:“你的意思是體制難以改變,而醫(yī)德容易提高。所以解決看病難看病貴最便捷的辦法就是醫(yī)德教育,醫(yī)德提高了,人們看病就容易了?墒聦嵡∏∠喾,改變醫(yī)德要比改變體制要難的多!醫(yī)德本來是一種最穩(wěn)定,最堅固的職業(yè)道德,很多人把它作為社會道德的最后一道防線。因為它代表著人類的良心,它面對的是人的生命。而它現(xiàn)在居然崩潰了,難道我們不該想一想到底是為什么嗎?因為道德總是建立在一定的物質基礎之上。一個社會,維系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關系就是勞動關系,而這種關系的穩(wěn)定就依賴于等價交換。而在醫(yī)院存在等價交換嗎?一方面,患者感個冒就要花幾百塊,另一方面是醫(yī)生在付出了艱辛的勞動之后合法收入和看大門的差不多。極度的不等價!既然人耐以安身立命的最根本的法則都造到了踐踏,那醫(yī)德淪喪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馬克思不是說過,人只有吃飽了肚子才能去從事道德、藝術嗎?
你說是改革落后的體制容易,還是喚回淪喪的醫(yī)德容易?如果你還以為是提高醫(yī)德容易,那你又如何將它喚回呢?是思想教育,還是嚴刑峻法?這么多年了,我們的思想政治工作做的好少嗎,反倒是那些不做思想工作的國家,其道德水平比我們高的多;再就是嚴刑峻法,你認為把刀架在醫(yī)生的脖子上醫(yī)德能提高嗎?
其實一個人的社會經歷達到一定程度時,其思想已基本定型,不要總是試圖去教育別人,改變別人,以達到社會對他們的要求。該先進的早就先進了,先進不了的,再怎么教育也沒用。一個社會能否健康發(fā)展,并不取決它有多少先進人物,只要它的主體能夠遵守游戲規(guī)則就不錯了!

水嫂說:“那你們收紅包、拿回扣算不算遵守游戲規(guī)則?”
水王說:“不算,但這是醫(yī)生通過不正當,或者說是違法的手段要回自己的正當權益!
水嫂說:“照你的說法,只要有人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就可以違法?”
水王說:“照你的說法,一個人無論受到多么不公正的待遇,他也只能逆來順受?”
水嫂說:“可總的講良心吧?”
水王說:“醫(yī)生也非常想講良心,可面對兩塊錢的掛號費,你讓醫(yī)生怎么給患者開青霉素?”
水嫂說:“你們總說掛號費低,但老百姓并沒從中受益。”
水王說:“醫(yī)患雙方都對此不滿意,可見這一政策白癡到什么程度?”
水嫂說:“可你們應該知道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病人已經不堪重負,不可能給你們負擔更高的工資!
水王說:“病人看不起病,醫(yī)生也很著急,哪個醫(yī)生不想把病治好?正是為了讓大多數(shù)人看的起病,才要給醫(yī)生加工資。何況這筆錢并不是讓患者出,政府的負擔也可以不用很大!
水嫂說:“哦?愿聞其詳!
水王說:“要想降低患者的負擔,就得讓醫(yī)生合理用藥,合理檢查;而讓醫(yī)生合理用藥,合理檢查就要有配套的政策,并且給醫(yī)生一個合理的報酬!

水嫂說:“那不給合理報酬就不合理用藥,合理檢查了嗎?”
水王說:“說了半天,還是讓醫(yī)生去奉獻嘛。無私奉獻,如果是出于自愿,那無可厚非;可如果是強迫,那就是另一種類型的剝削,一種被奉獻者對奉獻者的剝削。一個耀眼的光環(huán)就把別人辛勤的付出剝削的干干凈凈。那些讓別人無私奉獻的人,自己從來不會無私奉獻。如果他們無私奉獻過,哪怕只有一個月,他們就應該明白:一個制度如果建立在無私奉獻的道德要求之上,根本就是一個烏托邦!”

水嫂說:“那加了工資,你們就能合理用藥,合理檢查了嗎?”
水王說:“不能。首先在醫(yī)院,你不可能單獨給醫(yī)生加工資。所以你的假設在現(xiàn)有體制下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其次,你可知道醫(yī)生開出的藥,開出的檢查要養(yǎng)活多少人嗎?扭曲的醫(yī)療體制在漫長的歲月中已經培養(yǎng)了一個龐大的寄生蟲階層。他們廣泛的分布在醫(yī)院、衛(wèi)生行政部門、還有制藥行業(yè)。現(xiàn)在每個醫(yī)院都養(yǎng)著一大群閑人,他們如果真是閑人,患者的負擔也不會這么重。他們一天也沒閑著,他們整天都在琢磨如何從醫(yī)生的手中攫取更大的利益,然后逼著醫(yī)生把屠刀揮向患者。所以就出現(xiàn)了‘各路豪杰盡現(xiàn)英雄本色,種種手段讓人瞠目結舌’。這也是國有企業(yè)的醫(yī)院版,所不同的是國企都關停并轉了,而醫(yī)院卻靠著患者的血與淚苦苦支撐!
再看看衛(wèi)生行政部門,他們利用手中的審批大權,檢查大權為自己謀取私利。假如醫(yī)院干凈了,有誰回去向他們進貢?中國有六千家藥廠,而美國大概幾十家。假如醫(yī)生真的合理用藥了,那么將有百分之九十的藥廠關門!”

水嫂說:“你說的這些問題的確是問題,可現(xiàn)在假如把你們的工資加起來,你別管能不能,你們真能保證不拿紅包回扣嗎?”
水王說:“不能。不管你把醫(yī)生的工資加到多高,我也不能保證就滿足了每一個人的胃口,可這不能作為人們在這個問題上無所作為的借口。現(xiàn)在有機會拿回扣的醫(yī)生百分之八十都在拿,可這并不意味著這百分之八十的人壞了。這個行業(yè)的從業(yè)者在本質上和別的行業(yè)的人沒有多大區(qū)別。百分之十的人好,百分之十的人壞,還有百分之八十可以好也可以壞。所以要用政策來爭取那百分之八十,用法律來對付那百分之十?涩F(xiàn)行的政策卻把那百分之八十推向了那壞的百分之十的一邊,又用法律來對付那百分之九十。所以尷尬不斷,一個醫(yī)院經常被一窩端,最后還不是退款了事。”

水嫂說:“既然你們不能保證,那到時把你們一邊拿著高工資,一邊拿著紅包回扣,那患者豈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嗎?”
水王說:“有一個醫(yī)生在離開公立醫(yī)院時說假如能給我私營醫(yī)院給我工資的百分之五十我留下,百分之四十我留下,百分之三十我也留下,可憑什么只給我百分之二十?我把這句話改一下,假如給我該給我的百分之五十我不拿紅包回扣,百分之四十我不拿,百分之三十我也不拿,可憑什么只給我百分之二十?相信這是很多醫(yī)生的心聲,沒有人愿意提心吊膽的活著!
醫(yī)生本可以通過自己的誠實勞動過上很體面的生活,本可以很有尊嚴的活著?删褪悄且粠退^的人民公仆,不尊重客觀規(guī)律,為了在短時間內讓所有的人看上病,竟然異想天開的認為保持醫(yī)生的低工資水平就可以減輕患者的負擔。不僅如此,他們不允許醫(yī)院正常收取診療費,當醫(yī)院難以為繼,而政府又不堪重負時,有人想到了以藥養(yǎng)醫(yī)。這樣不僅解決了醫(yī)院的生存問題,還養(yǎng)活了一批藥廠,兩全其美。簡直是一群用屁股思考問題的人。熟不知,從此潘多拉魔盒被打開,回扣泛濫,患者的負擔直線上升,多少本看得起病的人也看不起病了,多少本可以避免的災難降臨人間。所以,在某種意義上,現(xiàn)在大多數(shù)人看不起病正是源于政府為了把醫(yī)療費降到大多數(shù)人可以承受的范圍而做的種種努力!
審計部門可以把一個注射器,一袋鹽水都查的清清楚楚,那么政策失誤,誰來審計?”

水嫂說:“難道有關決策者沒意識到這些情況?”
水王說:“你也太小看他們了,之所以不能對癥下藥,個中原因太復雜了。說簡單點,就是利益集團的阻礙。就是我剛才說的醫(yī)藥系統(tǒng)的寄生蟲階層。很多人認為是醫(yī)生,可恰恰相反,改革愿望最迫切的是醫(yī)生,因為他們天天都生活在一個他們深惡痛絕的環(huán)境中!是的,現(xiàn)在很多醫(yī)生都在拿紅包拿回扣,可要知道這些錢中有一部分本來就屬于醫(yī)生,只是被一部分人剝奪了,醫(yī)生通過不正當?shù)幕蛘哒f是違法的手段拿回了自己的正當權益。而改革對于寄生蟲們來說就是滅頂之災,所以千方百計的阻撓。當有人提出改變以藥養(yǎng)醫(yī)的體制,改變醫(yī)院的管理體制,分配制度時,他們卻說醫(yī)改事關人命,要積極穩(wěn)妥。的確穩(wěn)妥,二十年了,沒有任何涉及體制的實質性改革!
可該爆發(fā)的總要爆發(fā),當患者不堪重負時,當整個社會都在為之顫抖時,醫(yī)療系統(tǒng)的深層次矛盾即將呼之欲出,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些高官利用人們對醫(yī)療腐敗的憎惡,恰倒好處的把問題歸咎為醫(yī)療市場化和醫(yī)德。因為市場經濟里的人總是惟利是圖的,這與救死扶傷的神圣使命是格格不入的。各路媒體幾乎一邊倒的迅速跟進,為之搖旗吶喊。人們一下子就把矛頭直指市場化和醫(yī)德,叫殺聲,吶喊聲鋪天蓋地,排山倒海。一時間,血雨腥風頓起,刀光劍影畢現(xiàn)。而真正的罪魁——落后的醫(yī)療體制躲過一劫。寄生蟲階層笑了,他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他們知道,當人們把矛頭指向醫(yī)德時,問題就不可能解決,他們可以繼續(xù)高枕無憂的當他們的寄生蟲。可悲,可氣,可惡!
我就奇怪了,這市場化什么時候成了醫(yī)療的主流了?市場化允許壟斷嗎?市場化允許暴利嗎?市場化允許機構臃腫,效率低下嗎?市場化是惟利是圖,可不市場化就不惟利是圖了?我不是認為市場化就多么的好,可我不能容忍有些人在那指鹿為馬,玩弄民眾于股掌之中。市不市場化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如何合理有效的利用寶貴的醫(yī)療資源!

水嫂說:“那現(xiàn)在應該怎么辦?”
水王說:“辦法不是沒有,可施行不了。老百姓想改不知道怎么改,醫(yī)生知道怎么改沒有能力改,有能力改的人不想改,奈何?對于人體,我們可以研究到細胞水平,基因水平,分子水平,可對醫(yī)院巨大的漏洞,巨大的毒瘤卻只能視而不見,聽之任之。給人治病容易,給社會治療病難啦!”

水嫂說:“把你的辦法說來聽聽!
水王說:“不說,說了沒用。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好——要想進行中國的革命,首先弄清中國的國情。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到看病難、貴的根源,并對目前的醫(yī)療狀況有一個清晰的認識。這兩樣東西沒搞清,什么方案都是白扯!因為醫(yī)改真正的難度在執(zhí)行上,那將是一場殘酷的,甚至是你死我活的斗爭。如果這兩樣東西沒搞清,我們是不會有足夠的勇氣、魄力和智慧去將這場斗爭進行下去的!”

推開窗望去,外面是一片大湖,湖對岸燈光點點。每當水王看見此情此景,都會無限感慨襲上心頭:這是我們祖先留給我們的土地,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創(chuàng)造了多少文明,多少輝煌。那壯麗的山河,燦爛的文化在告訴我們——這是一個值得驕傲的國家。而如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感慨:誰讓你生在了中國?有多少人辛苦一生,到頭來卻得不到醫(yī)院對生命的撫慰。還有多少人,生命之花還沒有開放,就過早的凋謝了。是醫(yī)生病了,醫(yī)院病了,還是社會病了?為什么醫(yī)生就不能有尊嚴的獲得收入?救死扶傷就意味著貧窮嗎?在物資的汪洋大海中,讓醫(yī)生去堅守貧瘠的孤島,靠醫(yī)德能堅持多久?一年,兩年可以,十年,二十年還能嗎?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年,為了學醫(yī),我讀了二十年書,其中辛酸又有誰知道?目前的狀況到底是誰造成的?古今中外,醫(yī)生出現(xiàn)大面積的腐敗聞所未聞!

一(2)

一陣涼風吹來,水王打了個寒戰(zhàn)。江雨亭的影子不斷在眼前浮現(xiàn),他在努力的回憶這幾天的治療過程,看有沒有什么遺漏。

四天前的上午,陳言拿著一份病志去找水王,說:“江老師,我收了一個新病人,一個大學生,咯血待查,我覺得有點麻煩!
水王接過病志,看到:江雨亭,女,二十歲,冰江音樂學院!白,看看去。”
來到912房間,一個女孩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雙目微合。水王叫醒了她,問道:“你怎么不舒服?”
女孩說:“這一個月老是沒精神,老想睡覺。到校醫(yī)院看了,也沒查出什么,說可能有點疲勞過度,讓多休息?蛇@幾天越來越重,前天咳嗽的時候,還咳了一口血!
水王問:“咳的什么樣的血?是痰中帶血,還是鮮血?后來又咳了沒有?”
女孩說:“咳的是鮮血,后來沒再咳了!
陳言問:“拍胸片了嗎?”
女孩說:“做了肺CT,我媽媽去取結果了!
水王又問:“你以前還得過什么?”
女孩想了一會兒說:“以前得過牛皮癬,跟這有關系嗎?”
水王問:“怎么治療的?”
女孩說:“用過好多藥,有強的松冷霜,硫磺冷霜,維生素C,都沒什么效。后來又服了兩個多月的中藥,好象還有點用。”
水王感覺已經問完了,可心里還是沒底。這時女孩的媽媽拿著CT片子回來了,水王接過片子,發(fā)現(xiàn)兩側肺有多個結節(jié)影,數(shù)了一下,一共有七個。水王的眉頭皺了一下,對女孩和她媽媽說道:“從癥狀和片子上看,我懷疑這病可能是韋格氏肉牙腫,肺嗜酸粒細胞增多癥,還有肺結節(jié)病。要做個檢查——安卡(ANCA),這個咱醫(yī)院做不了,明天早晨你們把血送到醫(yī)大一院去。我是你的主治大夫,姓江,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女孩認真的點了一下頭,是信任,也是期待。
出來后水王對陳言說:“在病房有些話我不好說,她這病腫瘤的可能性最大,你寫病志的時候把肺轉移瘤作為第一診斷!
陳言說:“安卡是查什么的?”
水王說:“是查韋格氏肉牙腫的,其實這種病的可能性非常小。我曾經看過一個日本人寫的一本《肺部影像學》,上面說肺部的陰影超過了五個,惡性腫瘤的可能性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而她卻有七個。但不查又不甘心啦,總希望她屬于那百分之十。”
江雨亭的媽媽跟出來了,問水王:“大夫,這孩子的病嚴重嗎?”
水王想說是腫瘤,可話到嘴邊有咽回去了,實在不忍心,而且萬一檢查結果出來真出現(xiàn)奇跡了呢?于是說道:“現(xiàn)在還不好說,還要做進一步的檢查。對了,她吃了兩個月的中藥,是什么中藥?”
“叫癬立凈,從河原省正丘縣郵購的,在報紙上看的廣告。大夫,孩子大概要住多長時間?”
“可能會很長,你們要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這句話水王說的挺堅決。
“那我得去給她請個假,本來只想檢查一下,誰知住上院了!
“去吧”。望著女孩媽媽的背影,水王嘆了口氣——也許她已經不需要請假了。轉過身對陳言說:“現(xiàn)在不知道原發(fā)灶在哪,所以要多做些檢查。肝膽彩超,婦科彩超,泌尿系彩超全做,還有腫瘤標記物,別的就常規(guī)查。治療嘛,目前沒什么特殊治療。她有點咳嗽,用點青霉素。小子,記。焊稍蹅冞@行的,該賺錢的時候,你別裝圣人;不該賺的錢,你也別黑心。象這種錢就不該賺!”
一(3)

第二天下午,江雨亭的媽媽拿著從醫(yī)大一院取回來的化驗單找水王。水王接過一看——陰性。奇跡終究未能發(fā)生!
“怎么樣大夫,是什么?”
水王覺得應該慢慢告訴她們真相了,說道:“很遺憾,腫瘤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這無異于青天霹靂,江雨亭的媽媽一下子蒙了,淚水奪眶而出,“大夫,你得想辦法救救孩子,她才二十歲!
水王安慰道:“您別激動,還有一些檢查沒回來,也許還有希望。就算是腫瘤也不是不能治。你先回去好好照顧孩子吧,要幫她樹立信心。”
江雨亭的媽媽走了。送化驗單的人來了,陳言趕緊接過來,挑出江雨亭的,快速的掃了一遍,遞給了水王,說道:“就血常規(guī)有問題,其它都正常。她白細胞一萬五,血色素七克。”
水王接過化驗單一張一張的看,最后把血常規(guī)的化驗單留在手上,“一萬五,七克;一萬五,七克。中藥,牛皮癬,牛皮——癬!彼跬蝗灰庾R到什么,對陳言說:“你把江雨亭的媽媽叫來!
很快,陳言就帶著江雨亭的媽媽來了。水王說:“你孩子吃了幾個月的中藥是吧,那藥還有嗎?”
“還有一副,后來孩子覺得身上沒勁就沒吃了!
“你帶著那副藥到醫(yī)大藥物研究所,讓他們鑒定一下,看看里面的成分到底是什么。你先讓他們鑒定里面含不含乙雙嗎啉這種成分。你給他們一個鑒定的方向會便宜很多,他們試驗一種成分要兩百塊錢。要是里面含乙雙嗎啉就不需要鑒定別的了!
“你懷疑這藥有問題?”
“是的,乙雙嗎啉會導致白血病和其它惡性腫瘤!
“白血。刻炖,怎么會這樣?”淚水又流出來了。
“快去吧,早一天診斷清楚,就多一份希望。”
水王又回過頭對陳言說:“你馬上”,水王看了看表已經四點了,“算了,明天吧,給她做個骨髓穿刺!
陳言問:“你懷疑是白血?”
水王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中藥里面含有乙雙嗎啉。牛皮癬是一種很難治愈的疾病,而乙雙嗎啉對它有一定療效。所以曾有一段時間賣的非;穑瑘蠹埳,電線桿子上到處是它的廣告。但在1991年9月,解放軍總后衛(wèi)生部在北京召開“全軍藥品不良反應監(jiān)測研討會”,宣布“乙雙嗎啉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在治療過程中產生了白血病和其它惡性腫瘤!睆拇,這種藥基本上在正規(guī)醫(yī)院絕跡了。
牛皮癬、白癜風、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乙肝這些病,沒有有效的治療辦法,而這些病給患者帶來的痛苦又很大。病急亂投醫(yī),有些患者在正規(guī)醫(yī)院沒有達到期望的療效,就把希望寄托于所謂的秘方、偏方上。結果是舊病未愈,又添新傷,有的甚至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其實這些秘方、偏方里面有效的成分就是激素、乙雙嗎啉這些藥。經那些不法之商一包裝,搖身一變成了靈丹妙藥。江雨亭吃的中藥來自河原省正丘縣,這是全國著名的中藥材集散地,也是魚目混雜,泥沙俱下。大量的假藥、劣藥充斥其中。今年全國的皮膚病年會就選擇在河原省召開,并邀請了一些媒體參加,就是想引起全社會的關注。但當?shù)卣仑撁嬗绊懱螅绊懡洕l(fā)展,希望不要暴光,由他們加強管理。開會期間,代表們專門驅車一百多公里趕到正丘,收集了幾十種治療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的秘方,經化驗百分之九十含有激素。中藥里面有不少好東西,可再這樣下去,再好的東西也會活生生被這些孬東西給糟蹋了!”
水王旁邊早已圍了好幾個小大夫,有一個問:“就沒人管了嗎?”
水王長嘆了一聲,說道:“現(xiàn)在誰還顧得上這種事啊。醫(yī)生的心已經冷了,一個整天被口水淹沒的人,哪還會有什么責任感,使命感?當關于‘黑院白狼’的報道充斥于媒體時,病人怎么可能還去信任醫(yī)院、醫(yī)生?他們怎能不去尋找那所謂的秘方、偏方?耳聞目儒了醫(yī)生的被打、被殺之后,那‘醫(yī)者父母心’的古訓也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在現(xiàn)在的醫(yī)療環(huán)境里,能平平安安的度過每一天就已經是上天的厚愛了,誰愿意去多事?江雨亭的悲劇是這個時代的產物!”

一(4)

第三天,藥物檢測報告出來了,藥物中含有乙雙嗎啉。
第四天,骨穿報告顯示——白血病。
水王的預測一個個得到驗證。生命倒記時開始,根據(jù)他的經驗藥物引起的白血病治療效果很差,預期壽命估計不到一年,F(xiàn)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讓家屬接受這個現(xiàn)實。他最不希望出現(xiàn)的結果就是人財兩空。要走的人留不住,可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他必須讓孩子的父母打消還能治好的念頭。他得讓他們明白:他們最該做的就是讓孩子在生命的最后歲月盡可能的快樂。
“大夫,快來啊”病房有人在大叫。
辦公室的人一驚,水王和幾個小大夫趕緊跑過去。48床,一個老頭忽然昏迷。一瓶液體剛滴了一點,水王立即把它關了。
“把搶救車推過來,心電監(jiān)護,做心電圖,測血壓”水王非常干凈的吩咐到。話音剛落,已經聽見搶救車往這邊推了。
“血壓?心率?”
“血壓測不到,心率40次。”
腎上腺素0.5毫克,靜推;地塞米松10毫克,靜推。”
護士麻利的把藥推進去了,此時心電監(jiān)護已經連好了,看著心率慢慢上升,50次,60次,最后達到80次。
“再測血壓!
“能聽到一點了,60/40mmHg”
“生理鹽水250ml加多巴胺100mg,每分鐘30滴!
這老爺子慢慢睜開了眼,大家都長舒了一口氣。
“大夫,我爸這是怎么回事?”
水王說:“現(xiàn)在不好說,剛才心率一下子慢下來了,年齡大了,病情變化快,他以前有沒有心臟?”
“他以前有冠心病,可從來沒出現(xiàn)這種情況!
“先觀察幾天吧,如果反復出現(xiàn)這種情況就要安起搏器了”說完水王就走了。
回到辦公室,水王拿出他的病志翻了一下。這時韓媛跑過來,對水王說:“30床打寒戰(zhàn)。”
水王趕緊趕過去,只見病人把被子捂的嚴嚴實實,還不停的喊“冷”,聽的見磕牙的是聲音,床也跟著他一起晃動。
“大夫,這是怎么回事?”
“發(fā)寒戰(zhàn),等一會兒還要高燒,我馬上給打一針”,說話的時候,水王把點滴給停了,回過頭對韓媛說:“非那根25mg肌注,再給他拿床被子蓋上”。對家屬說:“別著急,半個小時就可以好!
回到辦公室,水王對陳言說道:“把這兩個人的尤立新給停了,換用頭孢哌酮,用原液做試敏!
曾憲雨和彭艷從外面回來了。水王對他們說:“剛才有兩個用尤立新過敏的!
曾憲雨很驚訝,說:“用藥之前不是都做過試敏了嗎?現(xiàn)在他們怎么樣?”
水王說:“48床那老爺子出現(xiàn)了休克,現(xiàn)在穩(wěn)當了。30床發(fā)寒戰(zhàn),已經用藥了,估計問題不大。想來真是后怕。 
彭艷說:“干脆把那藥給停了,真要是出點什么事,咱們可擔待不起。”
水王說:“這藥我可不敢用了。”
曾憲雨說:“現(xiàn)在當醫(yī)生就象過雷區(qū),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響一顆。你說咱們有什么錯,按照操作規(guī)程在做,還不是時不時的出現(xiàn)輸液反應、過敏。現(xiàn)在這藥啊,真叫人不放心!
一(5)

回到家,水王是一愁莫展。水嫂問他怎么回事,水王就把江雨亭的事說了。水嫂一聽就急了,說:“你們快想想辦法啊,才20歲的小姑娘呢。”
水王說:“要是救得了的話,我還發(fā)什么愁?”
水嫂說:“現(xiàn)在科技這么發(fā)達,對了,你們醫(yī)院不是能做骨髓移植嗎?”
水王說:“白血病分很多種不同類型,象慢性粒細胞型效果好,成功率可以達到50%。而她偏偏是惡性程度很高的M1型,效果非常不好。而且做一個移植至少要二十萬,如果并發(fā)癥嚴重的話,三四十萬也說不定。如果她們家很有錢,那可以拿幾十萬堵一把,而對一個工薪階層,很可能就是人財兩空啊。”
水嫂說:“做一個骨髓移植怎么這么貴?趕上一輛汽車了。”
水王說:“你以為做骨髓移植付出的精力比造一輛汽車少?首先做骨髓移植要建一個層流病房,也就是無菌病房,連流入的空氣也要消毒,建一個這樣的病房要上百萬,只有少數(shù)幾個醫(yī)院一年做的移植能超過十個,你說平均到每個病人身上要多少錢?而真正花錢的還在后面,做移植先要對患者進行預處理,要用一個致死劑量的化療藥物——環(huán)磷酰胺把病人體內的白血病細胞全部殺死,同時正常的細胞也被殺死了。此時患者會出現(xiàn)很嚴重的并發(fā)癥——貧血、感染、出血,為了控制它們,需要大量的錢。如針對貧血和出血,就需要不斷補充紅細胞和血小板。一袋紅細胞三百,一袋血小板一千五,病人可能要輸好幾十袋,你說光這要多少錢?而控制感染更是個無底洞,由于移植的患者一點抵抗力都沒有,感染會很嚴重,他們所要用的抗生素是一般人根本沒聽說的,價格也高的令人咋舌,如一支斯皮爾諾一千二,一支可塞斯四千!此外還有人力成本,至少需要三個護士專門護理她一個人,兩三個月下來你說得多少錢?”
水嫂有點失望,但還是不甘心的問:“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可是一個只有二十歲的生命啊!不能因為沒有錢就不給好好治吧!
水王說:“誰不好好治了,人們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治病得講科學。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盡百分之百的努力,這只是人們美好的愿望,可如果醫(yī)生真這么做了,那將是更大的悲劇——人財兩空!
水嫂說:“現(xiàn)在怎么辦?”
水王說:“我要知道怎么辦還發(fā)什么愁,真不知道明天如何面對江雨亭和她媽媽!

一(5)

第二天水王來到江雨亭的病房,對她說:“現(xiàn)在所有的檢查都出來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得的是難治性貧血。這病治起來很費勁,你要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
江雨亭急切的問:“要多長時間?”
水王說:“我不能向你保證什么,但你的態(tài)度,你的心情和治療效果有很大關系。至于時間,也許半年,也許幾年!
江雨亭實在無法接受這一事實,這意味著她的生活軌跡將徹底改變,問到:“難道就沒有好的辦法了嗎?我還要找工作呢!”
水王說:“有夢想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機會!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水王準備離開病房,剛走到門口,聽見女孩說:“大夫,是不是治不好了?”
水王停下了腳步,慢慢的轉過身,說道:“無論什么病,都有治好的!
江雨亭的媽媽把身子扭過去,盡可能的不讓眼淚流下來。水王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對他說:“我可以瞞著孩子,但對你必須說實話,她得的是白血病。沒有治愈的希望,除非奇跡發(fā)生!”
“我的女兒呀”,江雨亭的媽媽終于哭出來了,聲音凄涼、哀傷,這些天焦急的等待與期盼,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生命的支柱在這一刻坍塌!
等她稍微哭的好一點,水王接著說:“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延長生命,減輕痛苦。如果你們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我們會盡量滿足的!
江媽媽止住了哭,說道:“江大夫,我想帶孩子到北京去看看!
水王說:“我也希望你們去看看,要去索性就去最權威的醫(yī)院,一錘子定音。要去就早去吧,這孩子的病耽誤不得。如果在北京治療不方便,隨時可以回來!
江媽媽說:“那我們下午就出院!
水王說:“那好吧,我馬上就給你辦出院手續(xù),但你得簽個字,要求出院!
江媽媽走了。水王對陳言說:“你馬上就辦吧,別忘了讓她簽字!

下午水王來到辦公室,問陳言:“走了嗎?”
陳言答道:“走了!
“字簽了嗎?”
“簽了。”
“怎么簽的?”
“要求出院!
水王不愿意了,說道:“我以前怎么給你說的,這字不能這么簽。你得把患者目前的情況說清楚,她為什么不能出院,現(xiàn)在出院可能會出現(xiàn)什么不良后果。而且還要讓她寫上醫(yī)生已交代清楚并已理解所交代內容,最后還要寫上若出現(xiàn)不良反應,后果自負!
陳言有點委屈,說道:“我一看見她媽媽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
水王說:“我也很同情她們,需要你同情的時候你盡可以同情她們,但需要按規(guī)矩辦事的時候,一點也不能含糊。你的同情心很可能給你惹上無盡的麻煩。去年血液科出了一件事,一個小孩得淋巴瘤死了,快死的時候,家屬放棄搶救了,因為已經毫無意義了。管床醫(yī)生看他們悲痛欲絕,大家平常關系又不錯,就沒讓家屬簽字。事情都過了好幾個月,家屬也不知怎么想起來當時沒簽字了,回頭就把醫(yī)院給告了,說醫(yī)院不積極搶救,導致患者死亡。醫(yī)院是有苦說不出,最后陪了八萬。這就是咱們的執(zhí)業(yè)環(huán)境!醫(yī)患之間最后的一點點溫馨早已被萬惡的醫(yī)療體制掃擋的干干凈凈,取而代之的是懷疑、不滿和敵視!”
水王走了。陳言覺得委屈,覺得迷茫:“難道我真的做錯了?”

“二號管”事件(1)

吃完飯,水王在書房看書。沒多大一會就聽到水嫂在外面喊:“江大夫,快出來看,又有醫(yī)院又上焦點訪談了。”
水王一聽就知道沒好事,喊了幾遍才出去。原來是北京一家醫(yī)院給患者做心臟介入手術,重復使用一次性導管,被稱為“二號管”事件。
“我當是什么事呢,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全世界都這么干,也值得大驚小怪?”水王很不屑于顧的說到。
獲得如此攻擊醫(yī)院的良機,水嫂哪肯輕易放過,說道:“說的輕巧,既然重復使用,廠家為什么把它定為一次性產品?”
水王說:“這還不明白嗎,一根導管使用一次,那使用量就大,廠家賺的就多。可這一根管一萬多塊,只用一次也太敗家子兒了吧。”
水嫂說:“原來你們是在為患者省錢,搞了半天你們都是好人啦?蔀槭裁粗貜褪褂茫召M的時候一分錢也沒少收?”
水王說:“有人吃虧,就有人占便宜,有些人掏了一萬塊錢用的也是別人用過的導管,可有人用了好幾根也只收一根的錢!
水嫂說:“我就不相信你們有那么好心!
水王說:“信不信由你,這倒也不是完全由于醫(yī)生好心,只是為了使手術的價格相對穩(wěn)定,讓更多的人做的起這個手術。當然醫(yī)生的收入也會提高,這就叫與人玫瑰,手留余香!
水嫂說:“如此一舉兩得的好事,為什么不讓患者知情,感情你們都是一群無名英雄啊。”
水王說:“沒必要,因為這導管第一次用和第二次用沒啥差別,就好比手術用的鑷子、鉗子用了一次就不能用第二次了?是不是在做手術前要向患者交代這把鉗子是第一次用,這把鑷子是第二次用?”
“你們這是侵犯知情權”,水嫂想進一步反駁,電話響了。水嫂拿起電話,“喂,什么?”,“現(xiàn)在怎么樣?”
“好,我馬上跟他說。”
水王知道又有什么人病了,報仇的機會來了,假裝在哪看電視。
水嫂放下電話,剛想開口,看見水王那得意的樣子,又覺得掉不起那價,但不說又不行。經過短暫而激烈的思想斗爭還是決定說,“大丈夫還能屈能伸呢,何況我還不是大丈夫”。
“喂,我二姨的心臟病又犯了”水嫂的語氣溫和多了。
“是嗎?”水王繼續(xù)看電視。
水嫂緊盯著他,要是平時坐墊子早砸過去了,但今天她得忍,“她今天犯了三次,剛才表妹來電話說明天到你們醫(yī)院去看看!
“可以”水王頭都不扭一下,他估計有人正瞪著他。
水嫂想明天自己帶這二姨去醫(yī)院,不求他?梢幌雱偛诺慕裹c訪談,她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你明天什么時候有時間?”
“不好說!
水嫂覺得軟的不行,還得來硬的。她奪過遙控器把電視給關了,“人家那邊等著呢,給個痛快話行不行?”
水王知道她會沉不住氣,可沒想到她這么快就沉不住氣了,扭過身子說:“我覺得吧,現(xiàn)在醫(yī)院太黑,醫(yī)生醫(yī)德太差,到醫(yī)院哪是去治病的,分明是送命的。所以咱寧可自己到藥店買點藥,也不到醫(yī)院花錢買氣受!
水嫂說:“不就剛才說了你幾句嗎,有意見就說嘛,干嘛這么陰陽怪氣的!
水王說:“哪敢對領導有意見,我只是提個小小的建議,去醫(yī)院不如去藥店,反正藥店治冠心病的藥有的是,而且還便宜,不用到醫(yī)院找氣受。再說了,領導批評幾句怎么了,有人想讓領導批評,領導還不批評呢!愛之深,痛之切嘛!
水嫂再也忍不住了,拿起坐墊子就打過去。水王往后一倒準備躲,水嫂眼疾手快,順勢把他按在了沙發(fā)上,邊用墊子打他,邊說:“我讓你愛之深,痛之切,今天我就好好愛你一次!
“哎呦,饒命,我投降”水王喊到。
“明天有時間嗎?”
“有”
“什么時候?”
“下午”
“幾點?”
“隨便”



第二天下午水嫂帶著她二姨如約來到醫(yī)院,水王帶著他們來到心內科找到孫浩,水王的大學同學。孫浩問了一下大致的病情,然后做了個心電圖,說道:“診斷應該沒問題,是冠心病,心絞痛,如果保守治療,吃點藥就行了。要想解決根本問題,要么安支架,要么搭橋。但你這一段時間發(fā)作挺頻繁,估計用藥效果不好!
“我昨天發(fā)了三次,快效救心丸,一瓶我都吃完了,也不管用”水嫂的二姨說。
“以后別吃這藥了,這藥挺害人,硝酸甘油是全世界公認的緩解心絞痛的藥物,有效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而且很便宜,二塊多一瓶。可現(xiàn)在十個心絞痛的有八個在用快效救心丸,它對心絞痛有一定效果,但遠不及硝酸甘油,還貴,十八塊錢一瓶。之所以用的廣,一是這個名字起的好,‘快效救心丸’,又快又救命;另外再加上藥店售貨員的極力推薦!
“那我以后就吃硝酸甘油!
“你平常就吃阿司匹林,倍他樂克,再加上一種降血脂的藥。硝酸甘油只是在發(fā)病的時候用!
“那降脂藥我吃什么?”
“我看你主要是膽固醇高,常用降膽固醇的有四種,俗稱‘四朵金花’——阿伐他汀立普妥,普伐他汀普拉固,辛伐他汀舒降之,洛伐他汀羅華寧,任選其一!

水嫂問:“那要是安支架或者搭橋風險大嗎,大概要多少錢?”
“風險肯定是有一點,支架五到十萬,搭橋要八萬”。
水王知道下面的問題就比較專業(yè)了,就讓她們先回去了。

水王給孫浩遞了一根煙,說道:“怎么樣,忙不忙,聽說你們的手術搞的是風風火火。”
“那又怎么樣,干活的時候把你當使,拿錢就沒咱的份了!
“怎么,你們一點沒有?”
“人家吃肉,咱們跟著喝口湯唄!
“那你們主任可肥死了”
“你看看人家開的什么車,藍鳥!”
“你就慢慢熬吧,他的今天不就是你的明天。說正經的,我老婆二姨安支架要花多少錢?”
“這要看安幾個,安什么樣的,是裸架,還是藥物涂層的。裸架一個一萬七,藥物涂層的要兩萬五。”
“這么貴?”水王雖然也知道安支架貴,但一聽這個價,還是有點吃驚。
孫浩說:“這就是產品和技術雙重壟斷的結果。支架問世有二十多年了,差不多一直是華瑞公司的一統(tǒng)天下,所以它定價就高,再加上只有少數(shù)幾個醫(yī)生能做這種手術,價格就更高。這幾年強力公司也開始進入中國市場。但它主要搞藥物涂層支架,裸架還是被華瑞公司牢牢控制!
水王說:“那強力公司為何不把裸架的價格降下來,反正對的影響不大,又可以打擊華瑞公司!
孫浩說:“它哪敢啦,它一降,政府部門肯定逼著華瑞公司跟著降,那手術醫(yī)生的好處不就大受影響了嗎?這樣一來,強力公司得罪的就是全中國的心臟介入醫(yī)生啦!
水王說:“這就是說強力公司寧可一個裸價不賣也不能降價,只能一心一意發(fā)展藥物涂層支架。”
孫浩說:“對”。
水王說:“那要是把價格降下去,做的人多了,你們的收入不也上去了嗎?”

孫浩說:“你有所不知,別看現(xiàn)在各個地區(qū)風風火火的都在搞介入,有的縣級醫(yī)院也在搞,實際上真正能下架的醫(yī)生咱們一個省也就三四個,我們科的老趙,醫(yī)大一院的陳雅如,醫(yī)大二院的吳江濤。全國的情況也都差不多,除了北京、上海多一點,別的省最多十個。你想想他們每個星期忙著到處趕場子,忙的時候,一天要去兩個城市。再多了,他們做得過來嗎?而且他們都愿意到外院去做,在本院做有太多的人插手,最后落到他們手里的錢少多了。前幾天設備科想插進來,說支架由他們負責進貨,老趙把他們罵了一頓!

水王說:“怎么只有這么少的人能做?”

孫浩說:“一方面下架本身的確很難,要知道你是在別人心臟上動刀啊,就象飛機在天上飛,你去修它的發(fā)動機一樣,稍有閃失不就機毀人亡了嗎?下架主要靠的是感覺,特別是導絲通過狹窄位置阻力的大小,這時手感非常重要,導絲過不去的時候,不能強行過,否則很容易把血管刺破,有經驗的人都是通過旋轉慢慢通過。這種感覺的培養(yǎng)是通過大量的練習摸索出來的,說實在的,不做上幾百例,你根本不敢單獨做。能有幾個人有這樣的機會?誰又敢讓你去練習?就這幾個做的好,哪個手下沒死過幾個人?”

水王說:“你們也不容易啊”。

孫浩說:“是啊,表面上看起來很風光,背地里吃了多少苦又有誰知道。你看看我們科幾個搞介入的,沒有一個白細胞超過四千的。老趙不到五十,就謝了頂。我去年到北京進修了半年,專門搞介入,天天呆在導管室。那頭發(fā)掉的,一洗頭盆子里漂了一層頭發(fā)。北京的安子貞,中國心臟介入的第一人,四十了,還沒要孩子。要是要孩子,就得停半年手術。他哪停的下來,找他的人太多了。就算停半年,我也覺得不安全,那是在拿下一代做賭注啊!所以我經常對我們科的小大夫說,早點要孩子,結婚倒可以晚一點!

水王問:“你們做一個能拿多少錢?”
孫浩憤憤的說:“醫(yī)院才他媽的給二十,這還是院長特別爭取的。要是按一般的放射線補助標準才六塊八,要不是沖著那點回扣,誰干啦?”
“那做一個回扣有多少?”
孫浩說:“不是我瞞你,這我真不知道。在國外一個裸架的價格大概五六百美金,醫(yī)院進價是一萬五。當然這中間有很多關節(jié),你想想這幾年支架一直是社會關注的焦點,可照樣能暢通無阻的進入醫(yī)院,不就是靠銀子開路嗎?”

水王說:“都是那幫人民公仆給害的,明知道這個手術的成本很高,卻故意把手術費定的很低,他們最終名利雙收!

孫浩說:“他們的名利雙收是用醫(yī)患的血淚換來的,為了成全自己‘人民公仆’的美名,他們把幾乎所有的診療費定的低于成本;為了讓醫(yī)院活下去,讓醫(yī)院從藥,從材料上獲得補償,把原本很簡單的買賣關系人為的變的復雜。越復雜,他們可操作的空間就越大,而且越安全;錢從患者轉移到醫(yī)生手中的路途越遙遠,蒸發(fā)的就越多;颊吒冻隽撕芏,醫(yī)生得到的卻很少,這樣醫(yī)生和患者就尖銳的對立起來了,最終是玉石俱焚。”

水王說:“而為了掩蓋這一事實,他們又搬出醫(yī)德來擋架。讓醫(yī)生的醫(yī)德來填補這其中的漏洞,否則就是自絕于人民。”

孫浩說:“所有這些都是在‘為了人民利益’的名義下進行——為了讓看病便宜。他們打著‘為人民服務’的旗號,縱橫馳騁,無敵于天下!而人們是只見紅旗飄飄,不見甘露降臨。我們這些戰(zhàn)斗在最前線的也成了人民的公敵,如之奈何?”

水王說:“還有那些器械商,也跟著占了大便宜!

孫浩說:“那也不一定,雖然一個支架的利潤可觀,但能做成多少就難說了。他們有句行話是:一年不開張,開張管一年。”

“那下了架后效果怎么樣?”
“大部分近期效果可以,遠期就是怕再狹窄,裸架再狹窄率大概30%,藥物涂層的據(jù)說不到10%”。

“那還有一部分近期效果也不好?”

“是,這種情況往往是病情比較重,特別是那些末梢血管不好的患者。我們做介入的最希望得到的結果是:在下架之前做造影發(fā)現(xiàn)梗阻,下架之后再做造影,造影劑順利通過。但部分患者下架之后造影劑仍然通不過,或者通過的很慢,我們稱之為‘no-reflow’或‘slow-reflow’現(xiàn)象,就是‘無再流’或‘慢再流’現(xiàn)象。原因就是末梢血管狹窄,阻力太大,這就沒有辦法了。”

水王說道:“今天算是漲見識了,回去后再和家里商量商量,做了決定再告訴你,到時少不了還要麻煩你。”

“那有啥話說!

二(3)

晚上回到家,水王就把情況跟水嫂說了,最后說:“做不做由你們自己做決定。”
水嫂說:“那你說應該怎么辦?”
水王說:“各種治療方法的利弊我都說了,不管選擇哪一種都會有風險,所以大主意還得人家自己拿!
水嫂說:“現(xiàn)在不是讓你給提個建議嘛!
水王說:“別說是你姨,就是你親媽,我也得讓人家兒子女兒自己做決定,現(xiàn)在醫(yī)療環(huán)境如此惡劣,醫(yī)生都如驚弓之鳥,誰愿意給自己找麻煩?”

水嫂不愿意了,說道:“什么都是兒子女兒,那要你這女婿干嗎?不就是提個建議嗎,至于嗎,好象別人到醫(yī)院都是去跟你們打官司的!

水王說:“女婿再好,那也比不上兒子。俗話說的好,寧看兒子的屁股不看女婿的臉。我要是建議的好那就好,要是建議的不好,那牢騷就來了。什么花了幾萬塊錢,病也沒治好。所以啊,我把治療方案都告訴你們,要是有什么不明白,我會不厭其煩的解釋,但大主意得你們自己拿!

水嫂說:“你們當醫(yī)生的怎么對別人的話那么敏感呢,病沒治好,別人發(fā)幾句牢騷很過分嗎?要是治好了,別人不是千恩萬謝嗎,你們怎么就欣然笑納了。怎么就只能聽好的,不能聽差的!

水王說:“要只是發(fā)幾句牢騷,我也不會在這無病呻吟了,F(xiàn)在醫(yī)生都快被醫(yī)療糾紛給折磨瘋了,患者是有理就告,無理就鬧,反正最后是拿錢了事!

水嫂說:“你們要是瘋了,那患者瘋了好幾百回了。你看現(xiàn)在治個病,動輒就要幾萬塊,病沒治好,患者能不一肚子氣嗎?”

水王說:“這我理解,中國患者的負擔之重,古今中外無出其右,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這一切又是如何造成的?一方面國家投入太低,再加上愚蠢的‘以藥養(yǎng)醫(yī)’的政策,另外還有大量的寄生蟲要養(yǎng),患者的負擔焉能不重?現(xiàn)在國家每年對醫(yī)院的投入大概是七百多億,而且相當一部分錢還到了衛(wèi)生行政部門的口袋里。國家給不了錢,就給了‘醫(yī)藥養(yǎng)醫(yī)’的政策,說‘你不就是缺一千億嗎?我給你政策你賺一千億不就得了嗎?’可是知道嗎,為了賺這一千億,醫(yī)院得讓患者掏五千億!還有就是中國的患者要養(yǎng)的人太多了,該養(yǎng)的人他們養(yǎng)了,不該養(yǎng)的也養(yǎng)了。機構臃腫也算是中國的一大特色,別的地方超員尚可容忍,因為是整個社會在負擔。整個太陽系最不該超員的地方就是醫(yī)院,要知道這額外的負擔加給了一群最需要幫助的人——患者身上。再加上‘吃大鍋飯’的分配體制的推波助瀾,那對患者更是雪上加霜了。比如一臺技術含量很高、對醫(yī)生身體損傷比較大,價值五萬元的心臟介入手術,給醫(yī)生的報酬只有區(qū)區(qū)二十塊錢!結果明的不行,就只能來暗的。一個在國外賣五六百美元支架到患者手里就變成兩萬了!

水嫂說:“可你們也不能拿患者出氣,你們應該去爭取自己的正當權益啊。”
水王說:“向誰爭取,怎么爭取。加工資。咳思业睦碛珊芄诿崽没,患者看個病都要傾家蕩產了,你們還要加工資,說輕點是欲壑難填,說重點是沒有人性。”

水嫂說:“我始終不能明白的是加了工資,醫(yī)生的收入提高,患者的負擔減輕。如此一舉兩得的好事,怎么就實行不了呢?”
水王說:“不明白了吧,因為有很多人需要醫(yī)生腐敗。比方說一支腦蛋白水解物,降價前四十,降價后五塊,醫(yī)生的回扣按20%算,是八塊,還有錢哪去了?當然手段很高明,把醫(yī)生的收入降的越低,醫(yī)生就越會拼命的開藥。有個院長曾經說過,我當了二十多年的醫(yī)生,還不知道醫(yī)生的工資低?醫(yī)院也不是沒錢,去年還有幾千萬沒花出去,怎么花都行,就是不能發(fā)給醫(yī)生,醫(yī)生的收入增加了,創(chuàng)收的欲望會降低!”

二(4)

第二天,水王又去找孫浩,“看了這兩天的焦點訪談了嗎?”
孫浩說:“一大早老趙就給我們開了個會,專門說這件事。估計手術他要停幾天,但他還下不了決心,還在觀望。不過我覺得以后重復使用導管的可能性越來越少了。既然廣大患者要求一次性使用,那醫(yī)生何樂而不為呢?用的導管多,賺錢就多,而且還不用提心吊膽。費用上去了,又不讓醫(yī)生拿。感謝記者同志們啦!
水王說:“這導管到底能不能重復使用,國家是怎么規(guī)定的?”
孫浩說:“最開始的時候導管是可以重復使用的,后來廠家在未改變任何生產工藝和材料的情況下把它改為一次性產品。它公開的理由是‘沒有可靠的證據(jù)能保證重復使用的安全性’。美國國會曾專門為次開過聽證會,它的報告中說:‘廠家不選擇做這種證明’。傻瓜才選擇做這種證明呢!一次性使用意味著利潤要翻上幾番。而重復使用,不僅意味著利潤下降,它可能承擔的風險也在加大。但從這幾十年全世界重復使用的情況來看,還沒有見到因重復使用導管而引發(fā)不良反應報道,這不正是對重復使用導管安全性的最好證明嗎?這種臨床實踐難道不比廠家在實驗室用幾只子做實驗得出的結論更有說服力嗎?就好比汽車的安全性,到底是實驗室里的碰撞試驗的結論重要,還是根據(jù)廣大消費者使用情況的分析得出的結論重要?”
水王說:“現(xiàn)在不是沒有這種大規(guī)模的評估嗎?”
孫浩說:“這就是我們的悲哀了,明明有證據(jù),但那些人偏偏就是視而不見。關鍵是一些政府部門不作為。廠家不選擇做重復使用安全性的研究,你為什么不強迫他做,而且這種安全性已經被大量的臨床實驗所證明了。一方面患者對看病難看病貴深惡痛絕,另一方面相關職能部門對能減輕患者負擔的措施卻無動于衷,最終又把責任推給醫(yī)生。”
水王說:“你估計那官司的前途如何?”
孫浩說:“兇多吉少啊。國家質監(jiān)局為此專門發(fā)了一個聲明:一是醫(yī)療器械由國家發(fā)放注冊證,二產品使用依說明進行,三本糾紛使用的導管產品說明書中均表明為一次性使用。說白了就一句話——該產品不能重復使用。王八蛋,關鍵時候落井下石,把自己撇的干干凈凈。你再看看加拿大政府,由于他們實行的是全民免費醫(yī)療,全由政府掏錢,所以政府就千方百計來降低醫(yī)療費用。他們就要求廠家拿出重復使用的安全性報告,否則就出局。要知道,在加拿大一根導管才幾百美元,人家還要重復用;而在我們國家是一萬人民幣,還只能用一次。看來咱們的生活水平高,要求的安全性就高!
水王說:“這樣的事在哪個行業(yè)不是這樣,要是攤上這樣的官老爺,只能認倒霉!
孫浩說:“所以這年頭當醫(yī)生不是累死就是氣死,你到哪講理去?還有個細節(jié),我昨天特地又把導管的產品說明書看了一遍,它是這樣說的,‘我們不建議該產品重復使用’,注意它使用的是‘建議’這個詞,而不是‘禁止’。這意思差別就大了,沒出事的時候他們對醫(yī)生說可以重復使用,說明書上并沒有禁止啊,一旦東窗事發(fā),就是另一副嘴臉。你看昨天華瑞公司的總代理,說我們從來沒有讓醫(yī)生重復使用。就這樣在媒體、廠家和一些政府官員的聯(lián)合絞殺下,這一次惡魔是當定了!”
水王說:“咱們早已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又何必在乎多這一次。這次最大的贏家就是廠家了,以后產品銷售要翻番了!
孫浩說:“可憐那些患者,自己的權益沒得到維護,還要為人作了?蓱z咱們這些醫(yī)生,象一頭牛一樣被媒體拉來宰殺——為了祭祀他們所謂的正義!
水王說:“只向下問責,不向上問責。只停留在問題的表面,不能深入到實質。你說這是為什么?”
孫浩說:“素質問題!
水王說:“不,是因為他們懶,他們沒有耐心去尋找問題的根源?床≠F表面上看是醫(yī)生多開藥導致的,而這多開藥背后的原因沒人關心,最簡單最直觀的解釋就是‘醫(yī)德淪喪’。而且它也最容易為人們所接受。就說這‘二號管’吧,政府至少有兩點失誤。首先,沒有強迫廠家做重復使用安全性的研究,人家說什么就是什么,這是對惟利是圖的縱容。其次,定價不合理。在國外賣七百美元的支架在國內賣兩萬人民幣竟然也批了,而一臺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且技術含量很高的介入手術,手術費卻只讓收一千多塊錢,而主刀醫(yī)生的報酬更是只有曲曲二十塊,這不是逼著醫(yī)生去拿回扣嗎?而人們對此都可以視而不見,目光永遠停留在醫(yī)德上。在中國‘醫(yī)德’兩個字不僅僅承載著道德,還要去承載政策的失誤,官員的不作為!
孫浩說:“所以它被壓垮了,任憑人們把嗓子喊破,它也回不來了!
水王說:“道德是一盆美麗的花,需要人們去精心呵護,它才能開的燦爛,開的鮮艷。它的作用就是讓一個社會更美好,更和諧。但它絕對擔負不起解決社會矛盾的重任。弱勢人群看不起病最終要靠發(fā)展生產力來解決,而通過壓低醫(yī)生工資這種過度開采醫(yī)德的辦法,只能加速醫(yī)德的衰竭,所以現(xiàn)在只能看到殘枝敗葉了。”
孫浩說:“現(xiàn)在有誰知道醫(yī)德是需要培育的?他們只知道醫(yī)德是天生的,是他們天經地義應該享受的,是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醫(yī)生都不能丟棄的!
水王說:“我們總是在追求精神上的高風亮節(jié),卻忽略它生長的土壤。當出現(xiàn)一個白求恩的時候,他們想當然的認為別人也都應該是白求恩!
孫浩說:“這就是我說的素質。一個追求合理制度的民族一定超過那些追求精神的民族!
二(5)
  
  第二天交完班,劉青木說:“大家都看到了,這幾天《焦點訪談》連續(xù)播放了關于醫(yī)德醫(yī)風的報道,據(jù)說今后一段時間還有,這是一個信號。我們的政府歷來都是兵馬未動,輿論先行。那一年打擊走私,不也是先在中央臺播放了《中華之劍》嗎?現(xiàn)在老百姓對看病難、看病貴反應很強烈,政府肯定要采取措施,以平民憤。當然造成看病難看病貴的原因很多,但老百姓不管那些,所有的矛頭都指向醫(yī)院。政策制定的有問題,他們不可能去找指定政策的人;國家投入太少,他們不會去找管錢的人。我們沖到最前面,所有的風雨我們都得頂著,所有的風險我們擔著,F(xiàn)在是社會轉型時期,是矛盾多發(fā)期,那些無親無友,無依無靠,沒有前途沒有希望的‘三無’人員越來越多,象上個月吳有娃,從常山來的,帶著兒子來看病,下了火車走了十一站路來到醫(yī)院,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下班。晚上十塊錢的旅店住不起,就睡在水泥板上。他一天就喝一碗粥,他兒子吃幾個饅頭。一共就兩錢塊錢,能干什么?做個腎穿刺就完了。而且他兒子的腎炎的病理類型非常不好,很可能進展為尿毒癥。住院的時候和我們一位護士發(fā)生了糾紛,就因為他沒穿陪護服。這點小事可以讓你送命啦!我看情況不對,趕緊把他拉到我的辦公室,跟他談了一個多小時。中午又掏了十塊錢,給他買了五十個饅頭。出院的時候,他拉著我的手說‘劉主任啦,我對這個社會是徹底失望了,我現(xiàn)在看見誰我都恨,我真是不想活了!’
  這些社會問題我們無力解決,我們能做的就是不要讓這些矛盾在我們身上爆發(fā),F(xiàn)在醫(yī)生被砍的被殺的時有發(fā)生,警察被殺了,那會成為英雄。而我們呢,死了還要被唾棄,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死有余辜!這就是我們面臨的形式?赡芪艺f的嚴重了,我今年五十五了,活了一大半了,死了也沒什么好遺憾的?赡銈兇蟛糠秩瞬哦畾q,人生才剛剛開始,望大家各自珍重。”
  富聿平說:“剛才劉主任說的很重要,以后對于那些特別窮的,大家還是要注意點,每一分錢都要用在刀刃上,我們不僅要對癥下藥,還要對人下藥,看錢下藥。另外,象吳有娃那樣的盡可能不收!
  
二(6)
  
  下午大家在辦公室各忙各的,一個老頭拿著一份病志首頁來到辦公室。老頭穿一身破舊的藍色中山裝,額頭的皺紋很深,皮膚黝黑。他有點驚恐,緊張,面對一屋子人,他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向誰開口。
  還是潘越反應快,走過去說:“大爺,來住院的?”
  “是”他點了點頭。
  “病人在哪兒?”
  “在外面!
  “男的,還是女的?”
  “俺老伴。”
  看著黑板,潘越有點為難,腎內科已經沒床了,對老頭說:“大爺真對不起,現(xiàn)在已經沒床了,要不我給你約上,有床給你留著,你明天再來看看。”
  老頭說:“俺們是從云溪來的,老伴挺重的,能不能給想想辦法!
  潘越出去一看,一個五十多歲的女的坐在輪椅上,精神很差,旁邊還有一個女的陪著。潘越一看,就動了惻隱之心;貋碛挚纯雌諆瓤频暮诎迳嫌袃蓮埧沾,旁邊都是男病人!拔胰ピ囋嚢,看能不能調一下!
  一會兒潘越回來了,對陳言說:“還行,調成了,這病人你收!
  陳言有點不愿意。說:“我昨天才接了一個,現(xiàn)在已經管了六個病人了!
  潘越說:“少廢話,輪到你了!
  陳言只好去接,他問了一下病史,再一看化驗單,馬上意識到這是一個尿毒癥的患者,只有透析。但患者很窮,一共只有兩千多塊錢,這點錢再怎么省,最多用一個星期。而且這種病也犯不上到大醫(yī)院來,因為在哪治,方法都是一樣的,就是透析。 于是對家屬說:“這病是尿毒癥,治不好。要活命只有透析,但你這點錢把檢查一做,最多能透兩次,解決不了問題。所以你還不如回到你們當?shù)蒯t(yī)院,便宜些,還能多透幾次!
  老頭似乎并不是很驚訝,說:“我們那的醫(yī)生也說治不好,就想來省城的大醫(yī)院來試試,看來命該如此啊!
  陳言說:“那你準備怎么辦,你要現(xiàn)在退院可以一分錢不收,但你一旦住下,哪怕就一天,就得不少錢!
  老頭說:“我去跟她妹妹商量一下。”
  過了一會兒老頭回來了,說:“那就退院吧!
  陳言回到辦公室,象打了勝仗似的,對潘越說:“那病人不住了,退院了。”
  潘越一聽就來氣,質問道:“怎么不住了?你對病人說什么了?”
  陳言說:“我就對家屬說你這得的是尿毒癥,治不好,還要花好多錢,不如回去,還能多住幾天。再說了,其實主要是江老師勸的,我哪有那水平啦。”
  潘越說:“你怎么能這樣跟病人說,尿毒癥就不能治了?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你讓她住幾天,給個治療方案也行啦!
  陳言說:“潘越呀,不是我說你,農民兄弟掙點錢容易嗎?那兩千塊錢夠他在地里刨一年,一分錢攥在手里能捏出汗來。給個治療方案還問他要錢?直接告訴他不就得了嗎?今天早上劉主任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難道對你就沒一點觸動?善待患者就是善待自己呀!”
  潘越氣的不知如何反駁他,拿了本書要打他。陳言趕忙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潘越說:“你懶,不想接病人,還說的這么冠冕堂皇!
  陳言說:“這不矛盾,這既是為患者,也是為自己。你不想再有第二個吳有娃吧!
  潘越這才罷手。
  過了一會又來了一個患者,潘越又讓他接。陳言一下自站起來了,說:“怎么還讓我接,剛才哪個不算?”
  潘越說:“剛才那個不是退院了嗎?”
  陳言說:“退院也是我的功勞,退一個病人容易嗎?現(xiàn)在勸一個不想住院的病人住院算不了什么,勸一個想住院的退院那才叫本事呢。”
  潘越說:“你還好意思說,你現(xiàn)在承認是你的功勞了,剛才不是說是江老師勸的嗎?”
  “不都一樣嗎?”
  “趕緊去接”潘越終于出了一口氣,把病志扔到桌子上,走了。
  
二(7)
  
  晚上回到家,水王對水嫂說:“告訴你二姨,手術近一段時間做不成了。”
  水嫂說:“下午表妹給我打電話了,就是能做也不做了。說看了昨天的《焦點訪談》,醫(yī)院盡用垃圾管給病人做手術,別做出個好歹來。”
  水王無奈的搖搖頭,說道:“想做件好事可真不容易,就這種垃圾管全世界都在用,美國在用,加拿大在用,難道他們就不怕用出個好歹?”
  水嫂不服氣,說:“那電視上說用過垃圾管的人感到頭暈、胸悶、心慌,你怎么解釋?”
  水王輕蔑的一笑,說:“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要是說自己發(fā)熱,我還可以認為是用‘二號管’消毒不嚴,感染造成的。至于心慌、胸悶那與‘二號管’簡直風馬牛不相及。這‘二好管’的副作用一個是斷裂,這個要是出現(xiàn),當時做手術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另一個是感染,應該在一兩天內出現(xiàn)。除此以外,與一號管沒有區(qū)別。再說了,那些患者怎么知道自己用的是‘一號管’還是‘二號管’,要知道用‘一好管’的概率肯定要比用‘二號管’的大,因為先有‘一號管’,然后才有‘二號管’。還有,在電視報道之前怎么沒覺得不舒服,一報道就都感到心慌、胸悶了?”
  水嫂說:“你沒當律師真是屈才了,你要是當了,死人能被你說活。明明是一群做惡者,經你這么一說,倒成了受害者,比患者還冤!
  水王也不甘示弱,說道:“你沒當法官那是我們國家的損失啊,你要是當了,那就是包青天再世。你就拿我來大義滅親吧,為了你留芳百世,我死而無憾!
  水嫂說:“那你就多貪點,直接斃了,我趁著年青還能再找一個!
  水王說:“不過當法官光有正義感是不行的,還要公正。所以建議你看一本書!
  水嫂問:“什么書?”
  水王說:“《傲慢與偏見》!

三 藥品降價(1)
  
  遠處的鐘聲傳來,在安靜的病房里現(xiàn)的渾厚、有力。水王看了看表,已經四點了,還有一個小時就可以下班了。“今天病人怎么這么老實,竟沒一個人來叫,害的我整整抽了一包煙”。水王看著煙灰缸里堆起的煙頭,埋怨中透著慶辛。
  “這么清閑啦”,老爺子拿著一摞報紙進來了。老頭今年七十多了,50年畢業(yè)的大學生,是這個醫(yī)院最老的醫(yī)生,大家都叫他老爺子。
  “看看,又降價了,重點是抗生素”說著就把報紙扔過去了。
  水王拿起報紙,掃了一眼,冷笑道:“這下病人又要遭殃了!
  老爺子很奇怪,說:“這話怎么講,這對病人來說是一件好事啊!
  水王說:“老爺子,都降十六次了,你還相信啦?哪一次老百姓得到實惠了?哪一次不是降完價之后,那些降價藥很快就消失了?降的越多,消失就越快?”
  老爺子說:“這一次不一樣,說要保證降價藥的用量不低于降價前!
  水王說:“所以我說病人又要遭殃了。他們不是降價嗎?既然每一種藥獲利少了,我就多用幾種藥,反正那些不痛不癢的萬用藥有的是;他們不是保證降價藥的用量嗎?可以,在用我想用的藥的同時,再帶上一種降價藥不就行了嗎。你說,病人的負擔是重了還是輕了?說咱們良心黑了,那也是讓他們給逼的。本來有問題大家可以協(xié)商解決,可那幫人卻頻頻揮動手中的權力大棒,一次次向醫(yī)生頭上砸來,最終受害的是誰?”
  老爺子嘆了口氣說:“讓衛(wèi)生部來和醫(yī)生協(xié)商?半個世紀來從沒有這種先例!我們的執(zhí)政理念從來都是上面制定好了政策,下面來執(zhí)行——你愿意也罷,不愿意也罷!
  水王說:“前一段時間網上說國務院的政策有時出不了國務院。難道國務院不應該好好反思一下,到底是下面這些人壞了、黑了、腐了,還是這些政策本身有缺陷?”
  老爺子說:“這么多年來,我們制定的中看不中用的政策太多了,就是因為在指定政策時不能兼顧到各方的利益!
  水王說:“在當年科索沃危機時,俄羅斯總理出面調停,在與美國國務卿會談時,他搬出了一把椅子,他說:‘這把椅子應該是南聯(lián)盟的,雖然他們此時不能坐在這里,但我們在討論的任何協(xié)議時都應該想想他們會怎么想’。最終他們達成了協(xié)議,戰(zhàn)爭結束了。
  而我們的那些高官在一次次降低藥價的時候,可曾考慮過醫(yī)生會對這些措施做出何種反應?醫(yī)生的正當權益可曾得到保障?老爺子,我們這些人真的黑了嗎?我們只想要一個合理的報酬,這很過分嗎?”
  老爺子說:“在一系列政策失誤,在這個行業(yè)快要窒息的時候,這個合理的要求已經變成了一種奢望!如果從經濟學的角度設計制度,是不會出現(xiàn)今天這種局面的。醫(yī)療行為固然很特殊,可它是醫(yī)生謀生的手段,它仍然適用于等價交換的原則。醫(yī)生付出勞動,患者合理付費,公平買賣,這樣大多數(shù)人是看得起病的。至于少數(shù)弱勢群體看不起病,可以通過社會共濟的辦法,可以通過特殊的政策來解決,但決不能通過壓低醫(yī)療價格來解決。因為這個價格是醫(yī)院正常運轉的根本保證,它是維系正常醫(yī)患關系的支柱!
  當政治的因素參與進來之后,這個支柱坍塌了。為了讓所有的人都看得起病,診療費被定的只具有象征意義。他們不是根據(jù)成本來決定價格,而是根據(jù)需要來決定價格。任何違反客觀規(guī)律的行為,都要付出代價。當正常的收費途徑被堵死之后,醫(yī)生不得不在生存和道德之間做出痛苦的選擇!”
  水王說:“所以這個社會現(xiàn)在最缺的莫過于道德了。而面對于這一殘酷的現(xiàn)實,人們不是從制度上,從根本上來解決問題,而是選擇了罵,似乎醫(yī)德可以罵回來!
  老爺子說:“中國人最缺乏制度意識,人們更習慣于用嚴刑峻法來威懾犯罪,而不是通過制度來預防犯罪。人們更希望用良心來約束人的行為,而不是制度約束。”
  水王說:“我實在搞不清為什么建立一個好的制度為什么就這么難?二十年了,我們在這個問題上毫無建樹,而且現(xiàn)在幾乎所有的人仍然很迷!返降自谀睦铮俊
  老爺子說:“我們缺乏一個好的建立制度的機制。有了好機制,才能產生好體制。比方醫(yī)改,一直是衛(wèi)生部在主導,雖然它在極力維護患者的利益,可這種維護是建立在犧牲醫(yī)生利益的基礎之上,結果好心辦了壞事,弄的自己里外不是人。但假如換一種思路,患者和醫(yī)生都有自己的代言人,由他們直接來談,衛(wèi)生部只起組織協(xié)調的作用,我想情況將會有很大改觀!
  水王說:“誰能代表醫(yī)生,誰又能代表患者?”
  老爺子說:“只要想找,就一定找得到!
  水王說:“我們缺乏通過談判來協(xié)調不同集團利益的傳統(tǒng)。我們更習慣一個集團徹底的征服另一個集團,但人可以被打敗,卻很難被征服!只可惜二十年的看病之痛也沒能讓人們明白:兩百萬醫(yī)生的利益是不能被犧牲的,盡管相對于十三億人,他們微不足道!”
  老爺子說:“衛(wèi)生部就是參不透這一點,才落的今天身陷泥潭且四面楚歌的下場——新醫(yī)改方案被打回,平價醫(yī)院地方政府不買帳,看病貴依舊惹的天怒人怨,醫(yī)生也是苦大仇深!”

三(2)
  
  四點四十,陳言就來到了辦公室,今天晚上他上夜班。
  潘越看見他,沖他一笑:“今天怎么這么早來接班?”
  陳言說:“反正在寢室也沒什么事,閑著也閑著!
  丁鈴詭秘的一笑,說道:“不是吧,不就是跟美女對班嗎,也不用急成這樣!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笑了。陳言趕忙說:“說啥了?來晚了,你們有意見;今天來早了,又拿我開涮。下次六點來。”
  丁鈴說:“下次不和美女對班了,當然不用早來。你們八個人倒班,我們七個人倒,兩個月才一個輪回,對上一次不容易,好好珍惜哦!”
  又是一陣狂笑。“就是,陳言一見蘇美女眼就直了”潘越說。
  被人取笑之后,陳言反倒鎮(zhèn)定下來了,開始反攻,對丁鈴說:“那沒辦法,愛美是男人的天性,哪個男人不喜歡看美女?你要是長的漂亮,我不也多看你兩眼?”
  丁鈴說:“我哪有那福分?”
  陳言說:“你這人就是有這點好,有自知之明,不過你的心靈還是很美的。其實男人喜歡看美女,女人喜歡看帥哥,這是天性,不丟人。”
  潘越說:“我們只是看看,可你們呢,一看見美女就起色心!
  陳言此時已進入了狀態(tài),說:“這百分之九十的男人好色,好色的男人可能不是一個好男人,但絕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剩下那百分之十不好色,可能是好男人,也可能不正常,或者是個假正經。所以我勸你們不要對男人抱不切實際的幻想,指望他們能看見美女心如止水!
  潘越說:“明明自己好色,卻要把別人也拉上!
  陳言說;“這好色有什么丟人的,還需要拉別人來壯膽?如果這世上的男人不好色了,那才是你們的不辛。我就不相信你們每天早上起來坐在鏡子前梳妝打扮,涂脂檫粉是打扮給你們女人看的,假如沒有男人欣賞,你們不覺得很失望。假如沒有好色男人對你們獻殷情,為你們跑前跑后,你們不覺得很失敗,很失落?”
  丁鈴說:“我就沒見過幾個好色的男人,我身邊的男人都比較老實,不象你!
  陳言說:“這就對了,你以為好色男人對誰都好色。你也太不把我們這些好色男人當回事兒了吧。咱們好色是有選擇的,對那些沒有吸引力的女人,我比正經男人還正經。”
  一陣狂笑,丁鈴氣的要打他。
  五點鐘,蘇心來了,說道:“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我們再說啊”,潘越故意頓了一下。陳言趕緊搶過話題,說:“我們在說今天晚上會不會收病人。他們說我運氣差,會收。我說只要有一個運氣好的就行了!
  丁鈴滿臉壞笑的說:“那就祝你們好運了”。交完班,他們就走了。老遠,還聽到他們的談笑聲。

三(3)
  
  陳言值普內科的班,蘇心值腎內科的班。他們把各自的病房轉了一圈就開始干活了。也就是貼貼化驗單,把白天沒寫完的病程記錄補上,再把出院病志整整。陳言干活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就干完了。蘇心還在那兒埋頭苦干。披肩的長發(fā),白皙的皮膚,富有靈氣的雙眼,清純中透著高貴,樸素中帶著幽雅,陳言有點陶醉。他想起了去年在研究生院門口的第一次相遇,想起了周末學校電影院里尋覓她的蹤跡。
  蘇心突然抬起頭,看見陳言正看著她,陳言也不回避。蘇心說道:“你發(fā)什么呆呢?”
  陳言說:“回憶往事!
  蘇心說:“想起誰了,看把你美的!
  陳言說:“是想起了一個,只可惜她永遠不懂我的心!
  蘇心看他沒正經話,就及時終止了話題說:“你幫我盯一下,我去吃點飯!
  陳言說:“上班前在食堂打的,估計現(xiàn)在涼了,我在微波爐里熱一下!
  “你去吧”,看著蘇心的背影,陳言有點失落。
  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走進了辦公室,對陳言說:“大夫,蘇大夫在嗎?”
  “她這會兒有事,你有什么事嗎?”陳言答道。
  “我是67床袁鳳先的女兒,我想問問我媽還有多長時間能出院!
  這個病人陳言知道,腎內科討論過。是一個透析的病人,每次透析完了就發(fā)燒,開始考慮是置管感染,可抗生素打了十多天就是不見效,血培養(yǎng)也是陰性。后來就考慮是不是透析器的原因,是生物與膜的不相容性導致的發(fā)熱。
   “今天透完析后還發(fā)熱嗎?”陳言問道。
   家屬說:“今天換了個透析器,到現(xiàn)在還沒發(fā)熱!
   陳言說:“那還真是透析器引起的發(fā)熱,幸虧當時沒急著換管!
   家屬說:“可不是?一根管就三千多,錢白花了不說,還遭罪。真得謝謝劉主任。我今天想問問我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陳言說:“今天剛好一點就急著要出院了,我覺得最好再透兩次,看到底是不是透析器引起來的。”
   家屬說:“我也這么認為,咱前前后后已經治療了一個多月了,也不在乎著三五天,可我媽老鬧著要回去,怕花錢。這次來冰江,還是我們瞞著她,說醫(yī)保給報銷百分之九十,自己花不了多少,這才答應。我媽透析快一年了,每個月差不多花六七千,醫(yī)保只給報三千五,剩下的都是我們姐弟四個湊的錢,還不敢對她說。每次都對她說用的是她每個月的退休金,我媽是個老師,退休金有一千二。她總是跟別人說,她用的是自己的退休金,她一分錢也不讓子女出,他們要是出的話,她就不治了!闭f著,就要抹眼淚。
   陳言說:“怎么要這么多錢,一次透析四百,一個月十二次,一共四千八。怎么要六七千!
   家屬說:“你說的只是透析的錢,平常還要用藥。光那個升紅細胞的藥一針就一百二,一個月八針,就一千。我一合計還不如給她輸血,半個月輸一袋還不到一千。而且打針,紅細胞不一定升的起來。有時還要輸白蛋白。六千塊錢只少不多!
   陳言說:“那倒是,這得上尿毒癥是挺可憐的,花費很高,要是沒醫(yī)保的話,一般家庭根本承受不起。你媽是怎么得上這病的?”
   家屬說:“一說起這,我腸子都悔青了。我媽有冠心病十幾年了。也經常到醫(yī)院看,還是老犯病。后來去看中醫(yī),他們推薦了‘冠心舒’,一用就是兩年,結果就這樣了。”
   “怎么吃這么長時間?”
   家屬說:“不是說中藥沒有副作用嗎,就沒注意。”
   陳言說:“沒有副作用的藥就沒有治療作用。真是害人,這是我一個月之內見到的第二個吃這種藥得尿毒癥!
  家屬說:“說啥都晚了,好在我媽已經七十八了,也活不了多長時間。我看見那些二十多歲透析的真是揪心啦,這以后可怎么辦啦?而且還沒醫(yī)保。”
  陳言說:“最終只能是人財兩空,透析的病人一般活五到八年,每個月還要花那么多錢。其實醫(yī)院也沒辦法,國家對價格已經是一降再降了。比如說一次透析四百,可光透析器就三百。剩下的一百包括什么呢?透析機二十多萬,要多長時間才能收回?還有水、電、消毒液,那水你可不要認為是自來水,那都是反滲水,價格翻了好幾番。另外還有人力成本。所有這些加起來也就是那根小小的透析器的三分之一!
  家屬說:“那你們的確也沒賺多少,只是那生產透析器的公司發(fā)死了!
  陳言說:“那是日本進口的!
  家屬說:“愿不得中國窮,人家一個工人一天要生產多少透析器。咱們這么多人忙活半天抵不上人家一個工人。我就不相信咱們火箭都能生產,就那一根玻璃管里面裝點爐灰渣樣的東西,咱就生產不了?”
  陳言說:“你可別小看那‘爐灰渣’,精華就在這里,病人全靠它活命!
  家屬說:“那透析機也是進口的吧,有什么東西不是進口的?”
  陳言說:“沖管子的生理鹽水是我們自己生產的!

三(4)
  
  水王每天騎車上班,從家到醫(yī)院二十分鐘就到了。醫(yī)院所在的靜江區(qū)是這個城市的文化區(qū),大學比較多,高層建筑比較少。聳立在解放大道上二十六層的新病房大樓就顯的鶴立雞群,格外雄偉,據(jù)說上面可以停直升機。
  水王走到一樓門診大廳,已是人群熙攘。到了等電梯的地方更是擁擠不堪。十部電梯同時開放,人還是越擠越多,好不容易擠上一部電梯,可就是關不上門,超重。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還是站在最外面的一個小伙子下去了,電梯才終于啟動。
  一般的病房樓都是筒子樓,由于醫(yī)院所處位置的土地太過珍貴,就采用雙筒子樓,這樣每一層的病房數(shù)就增加了一倍。一層樓有一百多張床,一般是兩個科室共一層樓。九樓是普內科和腎內科,各占一半,有一個公共辦公室。水王進去的時候正在交完班。
  “大家靜一靜,現(xiàn)在傳達院周會,內容很重要”,普內科的主任富聿平講話了,“相信大家已經看到了昨天的報紙了,新一輪的藥品降價馬上就要開始了,這已經是第十六次降價了,最后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看出政府對于降價心情之迫切,態(tài)度之堅決,F(xiàn)在社會上對‘看病難,看病貴’反應很強烈,衛(wèi)生部的壓力也很大,這次下了很大決心,一定要把降價落到實處,讓老百姓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一層一層都簽了責任狀,要保證用多少降價藥。我下午到院里簽,衛(wèi)生部還搞了拒絕回扣的簽名活動,每個醫(yī)生都要去簽,電視臺還要錄象。”
  下面幾個醫(yī)生聽了直搖頭,曾憲雨小聲說:“看來衛(wèi)生部急了!
  富主任繼續(xù)說:“大家不要有抵觸情緒,不要再象過去那樣讓那些降價藥進得了醫(yī)院,進不了病房。這樣醫(yī)院很沒面子,大家的日子也不會好過,F(xiàn)在可是在風頭上,不要因一點小恩小惠而翻船。醫(yī)院也會加大監(jiān)督力度,對一些走的比較快的藥會采取停藥措施。所以大家不要逮著一種藥用。
  另一方面經濟建設是我們常抓不懈的,藥價要往下降,但收入還是要往上漲。這兩年醫(yī)院的基建項目很大,新大樓花了五個億,這些錢肯定要各科室分擔。我聽說任務又要往上加了。昨天我到核算組去了一下,上個月我們總收入才一百二十萬,獎金不到一千,要是加了任務,我估計我們還要給醫(yī)院倒貼錢。所以大家要想辦法,出門診的醫(yī)生不要只看病不收病人。我聽說醫(yī)大一院規(guī)定出門診的醫(yī)生一個月必須收多少病人,否則你就別出。咱們不這樣做,但大家也得想辦法。”
  下面早已炸開了鍋,彭艷說:“還叫不叫人活了,這邊降價,那邊加任務。”
  富主任說:“昨天開會的時候不少人都提到這個問題了,可院長說你要是干不了,有人干得了,F(xiàn)在不能再靠質量取勝了,得靠數(shù)量。”
  曾憲魚說:“咱們現(xiàn)在已經是超負荷運行了,看來醫(yī)院是不把咱們累爬下不罷休啊!
  張曼說:“醫(yī)院只管賺錢,還能管你死活?有時國家的政策真是讓人搞不懂,現(xiàn)在明知道以藥養(yǎng)醫(yī)的政策是萬惡之源,可偏偏就是不改。有時我真是懷疑他們是不是真想改!
  腎內科主任劉青木說:“你的意思是以醫(yī)養(yǎng)醫(yī),一個感冒掛號費五十,藥費一塊。治療的效果可能與掛號費一塊,藥費一百一樣,甚至還好。但我敢保證患者回去能罵你祖宗,他會說你黑。在人們的傳統(tǒng)觀念里,藥才值錢,方子不值錢。而且看病就是吃藥的看法早已深入人心,至于陽光、空氣、水、休息那都不算治療。所以你讓一個感冒的患者回去多喝水而收他五十塊錢的掛號費,他會覺得你比打劫的還黑,所以你必須開藥,這是中國的國情。雖然我們是西醫(yī),可這西醫(yī)也得中國化。在醫(yī)院,科學得向傳統(tǒng)低頭!而且就算真如你所說,變‘以藥養(yǎng)醫(yī)’為‘以醫(yī)養(yǎng)醫(yī)’,看病就能便宜了?不一定吧,掛號費雖然漲到五十,可最后落到你頭上的有多少?你的工資真會隨著掛號費上漲而上漲?你可知道醫(yī)院的運行成本有多高?最后工資上不來,還不是要打藥的主意?”
  水王說:“以藥養(yǎng)醫(yī)現(xiàn)在已是千夫所指,衛(wèi)生部不是不想改,是它拿不出一個讓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一方面,患者已是不堪重負,在不降低藥費的情況下,想增加診療費,物價部門肯定通不過。另一方面,藥品收入在大多數(shù)醫(yī)院已占總收入的50%以上,沒有其它收入來源,突然把這一塊砍掉,那會垮掉一大批醫(yī)院。就象兩個槍手都拿著槍指著對方,誰肯先放下槍?想打破這個僵局,也不是沒有辦法。一是裁員,控制基建、采購項目以降低醫(yī)院成本,另外政府加大對醫(yī)院的投入,以換取醫(yī)院放棄藥品收入。當患者的負擔明顯減輕后,再適當增加診療費!
  曾憲雨說:“這是一個好辦法,但減得下去嗎,要精簡還得先成立個精簡辦,到最后是越減越多,就象藥價是越降越高一樣!
  劉主任說:“所以醫(yī)改一個字,難。比國企改革要難的多,國企不改就亡了,可醫(yī)院就是亡不了。所以只能帶病前行,讓整個社會跟著呻吟。”
  富主任說:“時間不早了,大家查房吧。”

三(5)
  
  水王帶著手下幾個小大夫查房。來到902房間,這是一個血小板減少待查的,四十多歲,一個中年漢子。一見水王趕緊坐起來說:“大夫,能不能給我換個房間,這單間一天一百五十八,太貴了!
  水王說:“我給你約著吧,有了普通間就轉過去,你這病有多長時間了?”
  患者說:“這七八年牙齦老出血,八年前得了乙肝,一直沒看。我有個女兒,今年上大三,我去年下崗一直在給私人老板打工,想等女兒畢業(yè)了再好好看看,要不是前天吐了口血,我還不會來!
  水王說:“你當是坐汽車呢,這看病能等?什么都沒命重要。你吐了那次以后再吐過了嗎?”
  患者說:“沒有!
  水王把他檢查了一遍,又看了化驗單,對陳言說:“肝、脾都大,估計是肝硬化食道靜脈曲張引起來的出血,給他用點洛塞克,先不用善寧。下午做個骨穿,要是沒事的話就轉到消化科去!
  905房間是個老太太,糖尿病,來的時候是低血糖昏迷。進門之前趙海對水王說:“江老師,這老太太今天早上的血不抽!
  進了房間,水王說:“老太太,今天感覺怎么樣?”
  老太太說:“沒事,挺好。我提個建議啊,江大夫。那血能不能少抽點,你看我就就八十多斤,就這點血。入院后天天抽,最多的一天抽了五次!
  水王說:“抽血是為了知道你的血糖,這樣我們調胰島素的時候心里有數(shù)!
  老太太說:“我也是老病號了,對你們醫(yī)院的事也知道一點。我知道你們要考慮經濟效益,要考慮藥品比例。這化驗費我掏還不行嗎,就這血我實在不能抽了。想知道血糖,你們不是有血糖儀嗎?”
   水王說:“指尖血糖儀被停了,上次衛(wèi)生局來檢查,說屬于亂收費。你要實在不想抽血,就簽個字。你要是不抽血,我收了你的錢,被查出來我就的下崗!
  老太太說:“我家有個血糖儀,下午讓我兒子帶來。另外江大夫,能不能給我用點心臟方面的藥,我昨天感到有點悶,是不是心臟病又犯了!
  “好”,說著水王就出去了。
  出來后對趙海鷗說:“給她做個心電圖,要是沒事就用點丹穹!
  趙海鷗問:“這丹穹是干什么的?”
  水王說:“萬用藥。你就跟她說你有什么病,這藥就治什么病。有病治病,無病強身。對于心臟病,正好,活血化淤!
  趙海鷗聽的有點暈,說:“有這么神嗎?”
  水王說:“傻小子,這活血化淤的藥都是狗屁,什么病都可以用,什么病也治不了。它們對人的心理安慰作用大于它們的實際治療作用。不過也多虧了他們,否則,對于那些不需要打針的病人咱們用啥?剛才沒聽主任說嗎,這治病就是吃藥,不過那是過去。現(xiàn)在應該是治病就是打針!
  趙海鷗說:“那這藥不就是安慰劑嗎?這一天一百多的安慰劑也太貴了吧。”
  水王說:“否則,咱們吃啥?就靠那一天六塊錢的診療費?小子,你還得慢慢學,別老是抱著書看。想在中國當大夫,光看書是遠遠不夠的。”

三(6)
  
  二十六床是北方大學的一個研究生。尿里面有蛋白,前幾天做了腎穿刺是“腎小球腎炎,輕度系膜增生型”。昨天結果一出來水王就和病人交代了。給她兩種選擇,一是激素,二是免疫抑制劑。并把各自的利弊告訴了患者,讓她考慮一晚上。
  “考慮的怎么樣了”水王進門就問。
  患者的男友說:“我昨天晚上查了一夜的資料,中國的外國的都查了,覺得這兩種藥的副作用都挺大,您還是給提個建議吧!
  水王說:“我建議用激素,她病情輕,用半量激素就可以,時間也就兩個月,副作用不會大。”
  患者的男友說:“不小了,有水鈉潴留,滿月臉,水牛背還有骨質疏松,最可笑的是最后一條,說可能治療無效。咱冒這么大的風險,最后還落個可能無效!
  水王說:“你認為可笑,我卻認為這是西藥、西醫(yī)最可貴的地方。它把可能出現(xiàn)的不良反應原原本本的告訴你,讓你對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有一個心理準備,也有利于醫(yī)生對不良反應進行監(jiān)測。這是對患者知情權的最大尊重,也是對患者負責任的做法。這大概也是中西方文化的差異,中國人總喜歡說自己的東西好,而西方人在說自己的東西好的時候,也告訴你它不好的地方。當然凡事有利有弊。它的弊就在于讓患者受到了不應有的驚嚇,要知道有些副作用出現(xiàn)的概率只有幾千分之一、幾萬分之一。這就需要醫(yī)生來權衡利弊,選擇最優(yōu)方案。但即使是最優(yōu)方案也可能出現(xiàn)不良反應。也正因為如此,醫(yī)生經常被告上法庭,F(xiàn)在誰還敢替患者做主選擇治療方案。知情權是患者的權利,可當它被過度使用時,就可能使患者遭殃了。在很多時候是需要醫(yī)生獨斷專行,當機立斷的,而現(xiàn)在知情權常常讓醫(yī)生望‘病’興嘆。你們再好好想想吧!
  患者聽的有點愣,當他們回過神的時候,水王已摔門而去。
  
  水王坐在辦公室改醫(yī)矚,那患者的男友又找過來了,說:“江大夫,你說環(huán)磷酰胺怎么樣?”
   水王說:“這藥治你這病肯定沒問題,可我覺得有點大炮打蚊子,而且它的副作用比激素還要大。它對生育可能有影響。現(xiàn)在你就是想用它,也沒藥了,這種藥現(xiàn)在全國范圍內斷貨。”
  患者的男友說:“這樣啊,那我們再想想!
  他走了以后,陳言問水王:“這環(huán)磷酰胺對生育的影響到底有多大?‘
  水王說:“我也不知道,但造成不孕的幾率非常低。但如果你不告訴他,那要出了事,麻煩可就大了!
  陳言又問:“環(huán)磷酰胺為什么沒藥?”
  水王說:“還不是讓降價給鬧的。其實這藥根本就不貴,一支不到二十塊錢,一個月用五支,一年用六次,也就六百塊錢。而且象這種真正治病而副作用又很大的藥根本沒回扣。因為就算他給你一萬的回扣,那些不該用的你敢給他用?他一分回扣不給你,那些需要用的你能不用?”
  陳言說:“那怎么降到它頭上了,而象丹穹這樣的安慰劑倒沒事。”
  水王說:“那些降價的人怎么知道哪些藥能治病,哪些藥是安慰劑?他們怎么知道哪些藥水分大,哪些藥水分少?而廠家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把不可或缺而利潤又不大的環(huán)磷酰胺給停了,來跟發(fā)改委叫板,也是給他們提個醒——藥廠也不是軟柿子。逼急了,兔子還能登鷹呢。”

三(7)
  
  中午水王叫上陳言、石雷、趙海鷗,蘇心等幾個小大夫出去吃飯,有個藥商請客,在醫(yī)院對面的藍色港灣。
  水王到的時候,那藥商已經向他走來,老遠就伸過手,說:“江主任,感謝賞光!
  水王說:“劉經理,不好意思,今天富主任,劉主任都有事來不了,不過我給你帶了幾個生力軍,將來你要和他們打交道!
  劉經理有點失望,馬上笑道:“您能來就給面子了,里面請。”
  酒過三旬開始談正事,劉經理說:“江主任,我們公司來了個新產品,拜舒兒,喹喏酮四代,超廣譜,對支原體,軍團菌都有效。三百四一瓶,還是老規(guī)矩。”
  水王說:“趕上五糧液了,估計用得起的人不多,進醫(yī)保了嗎?”
  劉經理說:“還沒有,不過你放心,公司正在全力攻關,用不了多長時間,肯定能進。”
  水王說:“能用就給你用點吧,你以前那藥怎么辦?”
  劉經理說:“這次被降價了,估計很快就要撤了。”
  水王說:“你們動作很快嘛,人家剛宣布降價,你們的新藥就出來了!
  劉經理說:“在上次降價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著手準備這個品種了!
  水王說:“那你們是不是又在準備下一個品種了,看來政府的動作永遠比你們慢一拍啊!
  劉經理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游戲規(guī)則如此,奈何?”
   水王說:“要是醫(yī)藥分家了,你們的日子可能會好過點!
  劉經理說:“我們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那一天。憑我們公司的公關能力,拿下你們醫(yī)院的藥房是沒有問題的,國家藥監(jiān)局夠牛的吧,還不是拿下,要不然我們怎么會有這么多新藥上市。我們老板說了,拿下一個省級醫(yī)院的藥房獎兩百萬。”
  水王睜大了眼睛,說:“靠,兩百萬,什么樣的銅墻鐵壁攻不破!
  劉經理說:“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直接打交道了,可以避免多少中間環(huán)節(jié)。從這個意義上說,患者的負擔還是能降低!
  水王說:“不容易,干你們這行的還能想到降低患者負擔。”

三(8)
  
  寢室里就剩下陳言一個人,正在和網友聊天。
  網友:“你知不知道有一種治療就硬化療法?”
  陳言:“不知道,治什么病的?”
  網友:“我爸爸得了腹外疝,自己到小診所去看,那診所也不知道給他打了什么藥,反正就硬化療法,結果起了四個大包,其中一個壓在精索上,痛的路都走不了。后來又到醫(yī)院去治,花了一萬多!
  陳言:“那家診所也真夠膽大的,什么病都敢治。腹外疝一般要做手術治療,硬化療法我倒沒聽說過,你們可以到法院去起訴!
  網友:“已經告了,一審已經判下來了,只賠了五千,我們還有上訴。”
  陳言:“為什么只賠五千?”
  網友:“法院說診所只對他造成的損害賠償,也就是取那四個包塊所發(fā)生的費用,至于腹外疝修補術得我們自己掏錢!
  陳言說:“原來是這樣,你們可以上訴,但不要抱太大希望。還是把主要精力放在你父親的治療上,不要讓這件事太影響你們的生活。另外說一句,盡管現(xiàn)在醫(yī)院有很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但治療不會太離譜,所以得了大病還是要去醫(yī)院!
  網友:“你說的很對,你是個好醫(yī)生,要是象你這樣的醫(yī)生多一點,老百姓就不為看病發(fā)愁了。我還有事,以后再聊!
  陳言還是第一次聽別人夸自己是個好醫(yī)生。走到鏡子前看了又看,“難道我真是個好醫(yī)生。”

三(9)
  
  孫家明回來了,陳言問道:“你小子怎么才回來?”
  孫家明說:“我們主任又接了個活兒,上一個還沒做完了,這已是今年的第十個了。我們主任真能干,這本來是藥大的活,她硬是給搶過來了!
  陳言問:“什么活兒?”
  孫家明說:“給藥廠干活,做藥代學實驗。很簡單,就是把藥喂給耗子,
  不同的時間測它的血藥濃度!
   陳言說:“堂堂藥理學研究生就研究這個呀?”
   孫家明說:“那你覺得我們應該做什么?我也想開發(fā)一類新藥,可你覺得這現(xiàn)實嗎?那需要強大的財力做后盾,一種新藥開發(fā)出來需要數(shù)億美金。”
   陳言說:“為什么會這么貴?”
   孫家明說:“標準掌握在人家手中。為了確保他們的壟斷地位,他們不斷提高準入的門檻,制定了一系列嚴格甚至苛刻的標準,這樣就輕而易舉的把一些潛在的對手扼殺在搖籃之中。比方說我們做實驗的試管,他們就規(guī)定只能一次性使用。我們一個實驗只有上十萬的資金,你就是累死也達不到他們的標準!
   陳言說:“難怪我們只能生產褲子,人家生產飛機。過去用堅船利炮來侵略,現(xiàn)在改用‘標準’來剝削了!
   孫家明說:“你沒發(fā)覺自從‘入世’以來,我們就接連不斷的遇到各種壁壘嗎?什么綠色壁壘,知識產權壁壘,反傾銷壁壘,以后名堂會越來越多,貿易的主動權總是掌握在人家手中。這是為什么?”
   陳言說:“因為我們的產品技術含量低,可替代性強,所以我們對他們的依賴程度要大于他們對我們的依賴程度。”
   孫家明說:“是啊,而且這種落后已經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了,而是一種體制性落后。就說藥廠吧,本來應該是典型的高科技企業(yè),這種企業(yè)的生命就是人才。你看咱們國企是怎么對待人才的,一個大學生拿的和泥巴匠差不多。就拿你們醫(yī)院來說,一個醫(yī)生能比看大門的多拿多少?在國企被視如敝帚,但在外企則被視如珍寶。人才流失了,你說中國的企業(yè)怎么能和國外的大企業(yè)競爭?”
   陳言說:“難怪中國的藥廠盡生產五類、六類藥,而美國的公司都生產一類新藥!
  孫家明說:“人才流失是國企的通病,在制藥業(yè)還有它的特殊情況。要知道中國有六千家藥廠,但這六千家藥廠的利潤加起來不及美國一家公司。在一塊雜草縱生的地里,你指望能長出什么好莊稼來。其實中國也有十幾家藥廠不錯,有發(fā)展?jié)摿Γ麄兊纳婵臻g被那些小廠擠占怠盡!
  陳言說:“大廠干不過小廠,說起來好笑,經濟學的原理可是越大越經濟!
  孫家明說:“如果有一個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那大廠肯定沒問題?涩F(xiàn)在不是沒有嗎?那些大廠可以生產高品質的藥,可這樣一來成本就上去了,在招標中很容易被淘汰;既使不被淘汰,他們的利潤也很小了,在銷售時就處于劣勢!
  陳言說:“小廠的藥就不能保證品質了?一個藥的申請過程要經過那么多關卡。”
  孫家明說:“這里面的學問就大了,要是通過正規(guī)渠道那幾乎是死路一條,就是批下來也得三五年,誰等得起?所以現(xiàn)在有專門的通關公司,全程代理。當然辦這種公司的人都是很有背景的人,他們的資本就是關系,有的公司甚至直接聘請一些實權人物當顧問或董事。那些關卡在他們眼里就是擺設,只要程序合法,該有的材料都有,至于是不是真的那都不重要,反正是自己查自己!
  陳言說:“中國的藥品問世真是別具一格呀,現(xiàn)在就是給中國的藥廠投上幾十億,也不會有多大效果!
  孫家明說:“所以我說現(xiàn)在的落后是體制性落后。而且藥品問世之后,壽命也很短。以前還能撐個幾年,現(xiàn)在隨著降價越來越頻繁,有些藥只存在了幾個月就被撤了!
  陳言說:“本來就是怪胎,壽命短也是很正常的事。如果他們有價值,價格再低也得用。西地蘭便宜吧,哪個醫(yī)院少得了?”
  孫家明說:“別瞧不起這些怪胎,你們的汽車夢,房子夢不都靠它們嗎?西地蘭是好,可它能給你們賺多少錢?”
  陳言說:“還汽車夢,房子夢,我天天考慮的是吃五塊錢的盒飯還是吃三塊錢的盒飯!
  孫家明說:“不是還沒到時候嗎?”
  

四(1)
  
  陳言收了個病人,他看完后去找水王。這是醫(yī)院的規(guī)矩,來了病人小大夫先看,然后上級大夫看。陳言來到主治醫(yī)辦公室,對水王說:“江老師,我收了個病人,有點怪。發(fā)熱十天,最高燒到四十度,開始以為是感冒,就在診所打針,一點沒好,還越來越重。第三天出現(xiàn)腹瀉,一天能拉二十次,昨天出現(xiàn)精神癥狀,說胡話,家里人害怕了,就送醫(yī)院了!
  “走,看看去”,說著就和陳言一起看病人去了。
  這人叫葉海洋,五十歲,沒病的時候身體很棒。這次幫別人搬家,回來后把衣服脫了,受了涼而發(fā)病的。
  回到辦公室,水王對陳言說:“這個人要考慮軍團菌感染,因為病人有高熱,腹瀉,還有精神癥狀。你給他驗一個軍團菌抗體!
  陳言說:“軍團菌抗體咱們醫(yī)院不驗了!
  水王說:“那就送到省疾病控制中心去驗。治療嘛,他在院外用頭孢三代的藥無效,給他用阿齊霉素。這家人窮,沒看剛才給我訴了半天苦!
  陳言說:“能在家里挺十天,燒糊涂了才來,就知道家里怎么樣了!
  水王說:“等會兒把他女兒叫來,把病情跟她交代一下,這病不輕!
  陳言說:“好。”
  
  陳言趕緊把檢查和藥給開出來,寫病程記錄,然后把葉海洋女兒叫過來,對他說:“你父親這病挺重,可能有危險,花費自然也不會少,一天要好幾百,主要是前幾天,因為檢查多。有一項檢查我們醫(yī)院做不了,需要你們自己送到省疾病控制中心去!
  葉海洋的女兒說:“請你們盡量少花點錢,我們是下崗工人!
  陳言說:“我們會考慮,但該花的錢還得花。要是開始用藥跟不上的話,住院時間延長,花費還要高一些。有幾個地方需要你們簽字!
  陳言把病志打開,說:“這是醫(yī)患公約,我給你念念吧,一醫(yī)生要熱情服務,及時解答患者的咨詢,二不收患者的紅包、禮品、宴請,三要”
  “行了,別念了,我簽!
  陳言把筆遞過去,說:“都是官僚們搞的形式主義!
  家屬簽完了,問:“還有事嗎?”
  陳言說:“別急,還有好幾個呢。這是這是病程記錄,你看看要是沒什么問題的話,就在下面寫上‘病情屬實’。”
  家屬看了一偏,說:“這下面的我也看不懂啊。”
  陳言說:“那是查體,不需要你認可,你只需要看上面的病史部分,看我寫的跟你說的是不是符合!
  家屬又在那一個字一個字的看,陳言那個急呀,眼看四點半了,還叫不叫人下班了。好容易看完了,才把字給簽了。陳言又拿出‘知情同意書’讓她簽。
  家屬說:“現(xiàn)在住個院怎么這么麻煩啦!
  陳言說:“現(xiàn)在干什么不都講法嗎,講知情權嗎。以后醫(yī)生的重要治療,檢查都要經過患者的同意才能進行,需要你們簽字。這張同意書就是要明確以后誰來簽這個字,是患者本人,還是授權別人;如果授權別人還要填一張授權書!
  家屬也有點不耐煩了,剛準備簽,看到了“凡經患者同意的檢查治療,產生不良后果,醫(yī)院不承擔責任”時,猶豫了,說道:“這個我不能簽,等明天我二叔來了跟他商量一下!
  陳言也沒辦法,說:“那好吧!
  


四(2)
  
  第二天陳言正在寫病程記錄,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手李剛拿著張申請單,怒氣沖沖的來到辦公室,葉海洋的女兒跟在后面。那漢子走到陳言的面前,說:“你是陳大夫?”
  陳言說:“是!
  漢子說:“我是葉海洋的二弟,咱不是拍了胸片了嗎,怎么還要做CT,看咱們錢好花是吧?”
  葉海洋的女兒在后面說:“二叔,別這么說。”
  漢子回過頭呵斥道:“你閉嘴。”
  陳言壓住了火氣,說道:“他病情重,做個CT要看看他的炎癥范圍有多大?”
  漢子說:“反正你們總有理,這才住了一天就花了一千多,病情還越來越重,昨天晚上糊涂的更厲害了!
  陳言說:“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嗎,住院前幾天貴,因為檢查都在這幾天,今天早上光抽血就好幾百。”
  又爭論了一會兒,陳言好容易才把他們給打發(fā)走。他馬上去找水王。
  “江老師,葉海洋他們家也太難纏了,我是搞不定了,非得你親自出馬不可!
  水王問:“怎么了?”
  陳言說:“他們家提出三點疑問:一為什么花了那么多錢,病還越來越重,二為什么醫(yī)院不能做的檢查要他們自己送到外面去,他們認為應該醫(yī)院派人送,三為什么讓他們簽那么多字,簽了字,醫(yī)院是不是就不負責任了!
  水王說:“才住了一天,病就能好,咱們成神仙了。這檢查都是自己送,別說送到外面,有時在醫(yī)院內部,也得自己送。簽字是上面規(guī)定的,咱們有什么辦法?這家人也太不知好歹了,看他們可憐,才給他們用阿齊霉素,一天還不到一百。既然這樣,給他換拜舒兒。我是看明白了,人啦,不能太善,你給他省錢,效果不好他一樣怪你。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陳言說:“好吧,你還是去跟他談一談吧!
  水王說:“我一會去。”
  
  過了一會兒,水王來到辦公室對陳言說:“行了,你給他換拜舒兒吧,他們家同意了,CT也同意做了!
  陳言有點驚訝:“你是怎么說的,態(tài)度變化這么快。”
  水王得意的說道:“這種人叫驢,窮橫窮橫的。你跟他沒法講道理,碰到這種情況,在他們家找一個聽得懂人話的,跟他講。其實這種人不是最難纏的,你至少知道他對你有意見,你就可以有針對性的去解決問題。而有些人表面上很客氣,背地里一肚子壞水,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給你來一下,所謂不叫的狗咬人最痛。所以這是人是鬼,你們要有這個分辨能力,否則以后有你吃的虧!
  丁鈴說:“現(xiàn)在當個醫(yī)生也太難了吧!
  水王說:“就這你們還拼命的往火炕里跳,還讀什么研究生,回去開個診所都比這強。我有個親戚原來是一家醫(yī)院藥房拿藥的,老婆是個護士,后來醫(yī)院垮了,就自己開了個診所。生意特別好,上個月花了十多萬把隔壁的一家店鋪也買下來了。什么病都敢治,上個星期打電話問我化膿性骨髓炎用什么抗生素,把我嚇了一跳。我說你還是讓別人到醫(yī)院去吧,他說沒事,別人喜歡上他那兒!
  陳言說:“讀了這么多書有什么用,不如一個開診所的!
  水王說:“不如開診所的有什么好氣的,那北方糖尿病醫(yī)院的院長胡丘倫你知道他原來是干什么的?是三醫(yī)院的一個木匠。后來搞一些中藥,說是祖?zhèn)髅胤,專治糖尿病,能斷根。把別人騙去了,就讓別人把以前吃的藥,胰島素都停了,就吃他的藥。好多病人都出酮癥了,有的甚至昏迷。后來他學聰明了,在中藥里面加一些優(yōu)降糖之類的藥,總算使昏迷的少了。雖然他治病不咋的,但他能忽悠,會吵做。以前的衛(wèi)生部長陳敏章來咱們這做報告,他跑到主席臺上就跟別人握手,陳敏章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安排的人就在下面啪啪的照相。他的醫(yī)院就打出大幅的照片——著名糖尿病專家受到衛(wèi)生部長的接見。他也不知道在哪弄了幾個外國人到他的醫(yī)院去了一趟,也打出廣告——國外同道幕名前來學習。現(xiàn)在報紙上,電視上天天有他的廣告。”
  陳言說:“這也算是個人才!
  水王說:“何止是人才,簡直是天才。人家的官銜一大堆,亞洲糖尿病協(xié)會常務理事,華人糖尿病雜志副主編,中國社區(qū)醫(yī)生協(xié)會副主任委員。最可氣的是上次我到書店買書——《西氏內科學》,這是一本在世界上都比較權威的書。我在排隊都準備付錢了,一下子看到副主編翻譯是他,把我氣的差點把書給扔地下了。這簡直是對中國醫(yī)生的侮辱!
  丁鈴問:“他是怎么當上副主編的?”
  水王說:“有錢啦,在中國還有什么錢買不來的東西嗎?去年他老婆要進副主任醫(yī)師,吳國方老師是主考官,他是我們省的糖尿病協(xié)會的主任委員,給她打了八十三分,沒過,八十五分才能過。后來他告到副市長那去了,說吳老師公報私仇。吳老師說我跟他上法院!我跟他有什么私仇?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磺脲類降糖藥有哪幾種?’她都不知道,我還給了她八十三分,回到家我狠狠的扇了自己幾巴掌。后來他也不告了,對吳老師說‘吳國方,你不是不給我那兩分嗎?我花錢買,一分我出十萬。二十萬,我就不信我買不來那兩分。我到要看看是你手中的那支筆厲害,還是我手中的鈔票厲害’。后來別人還真進上了!
  陳言說:“當正義扭曲的時候,也就是妖魔鬼怪橫行的時候!

四(4)
  
  今天是教授查房。查到葉海洋的時候,他還在呼呼大睡。他弟弟做在旁邊,看見主任來了,站起來對主任說:“主任啦,快想想辦法吧,愁死人啦。昨天晚上又鬧了一宿,光著腳上廁所,在走廊上亂轉,說有小偷,他要抓小偷。”
  富聿平拿著病志邊看邊聽陳言介紹病情,最后他把病志翻到長期醫(yī)囑單,問:“這是什么藥?”
  陳言說:“拜舒兒,是喹喏酮四代!
  富聿平又問:“為什么用這藥,誰讓用的?”
  陳言說:“是江老師讓用的,他考慮軍團菌感染!
  富聿平說:“軍團菌抗體不是陰性嗎?還是要首先考慮一般細菌感染,不要動不動就考慮那些罕見病。我建議用頭孢三代的特治菌。要是懷疑軍團菌感染就加點希舒美口服!
  主任帶著一群小住院醫(yī)繼續(xù)去查別的病人。陳言趕緊回辦公室,在電腦上把拜舒兒給停了,否則十點鐘配液中心把藥給領了,到時又要退藥。這時水王來到辦公室,陳言就把主任的意見給他說了。
  水王一聽就氣了,說道:“別聽他的,這是一個典型的軍團菌感染,抗體陰性是意料之中的事,因為抗體一般在三周后才升高,難道一定要病人燒了三周之后等它升起來再用藥?我之所以給他先驗一個,是為了和以后的做對比,因為進行性升高的意義很大。這樣,你把拜舒兒停了,也別用什么特治菌,就用紅霉素,一天用2.1克。這是治療軍團菌感染的經典老藥,只可惜太便宜。看來這些新的所謂超廣譜抗生素沒他們說的那么好。你就看著吧,二十四小時之內體溫一定正常!
  陳言感到為難,一是到底聽誰的,二是他如何去向家屬解釋,一個人一個說法,怎么才能讓家屬滿意?經過激烈的斗爭,他決定聽水王的,因為水王是他的直接領導,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水王說的更有道理。至于家屬那邊嘛,就說特治菌沒藥了,給他換上又便宜又管用的紅霉素。一道難題終于解決了。
  
  水王氣鼓鼓到回到主治醫(yī)辦公室,曾憲雨問:“怎么了?”
  水王說:“富聿平他也太欺負人了,交班的時候含沙射影的說我,查房又當著那么多人說我診斷錯了,藥用的不對。他不是說咱用藥貴了嗎,行,以后我就用青霉素、紅霉素,看誰著急,反正拿這些錢經常受良心的譴責!
  曾憲雨說:“都說外國醫(yī)生難當,我看中國醫(yī)生是最難當?shù)。既要治好病,還要少花錢;艱辛的付出換來的是微薄的收入;為了點回扣爭的頭破血流,而又提心吊膽;惡劣的醫(yī)患關系讓醫(yī)患雙方都苦不堪言!
  水王說:“拿那點錢,良心受譴責;不拿,感覺實在對不起自己。我可真佩服你,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
  曾憲雨說:“倒也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只所以不要那些錢,一是我膽小,怕出事。二是現(xiàn)在窮人太多,下不了手。”
  水王說:“我也常想咱們這些人是不是良心黑了,可一想起咱們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挨的那些罵,拿的那點工資,真是不值。∥也幌肴赫e人,可也不想被人壓榨。可現(xiàn)行的制度只給你這兩種選擇,你要么去壓榨別人,要么被人壓榨——選擇低工資還是選擇回扣。低工資咱們不是沒有選擇過,在十年以前醫(yī)生一直都在默默的承受低工資,以至于出現(xiàn)‘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最終的結果如何?醫(yī)療體系的深層次矛盾長期被掩蓋,沒有人關注,更談不上解決,F(xiàn)在醫(yī)院的發(fā)展嚴重滯后于社會的發(fā)展,成為社會前進的絆腳石。這是誰的錯?政府的政策是有問題,可你為什么讓他錯了二十年?別人在你身上割肉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喊痛?相反還要裝出一幅高風亮節(jié)的樣子!
  曾憲雨說:“喊又有什么用,有人聽嗎?”
  水王說:“所以不能把希望寄托于別人的同情上,不要期待別人良心發(fā)現(xiàn)。指望那幫公仆給咱們說話,鐵樹都開花了。沒聽他們說嗎,為了解決十三億人的看病問題,犧牲掉醫(yī)生的利益是必要的。八十年代社會上還是同情醫(yī)生的,可現(xiàn)在?認命吧。自己的利益還要自己爭取,一味的忍讓非但于事無補,還使得錯誤變本加厲!
  曾憲雨說:“其實患者已經出了不少錢,看著一些農民治個病差不多要賣房子賣牛,我實在下不了手!
  水王說:“中國患者負擔之重,古今中外無出其右;中國醫(yī)生合法收入之低,也世所少有。這錢哪去了?”
  曾憲雨說:“鱷魚太多,寄生蟲太多!”
  水王說:“你下不了手,可人家對你下手的時候一點也不心軟啦!我算了一下,我們每個人一個月至少要掙三十萬的毛收入,獎金才有一千!”
  曾憲雨說:“賺的錢都喂狗了!
  水王說:“要是光喂狗那就好了,咱們是在養(yǎng)寄生蟲。要知道寄生蟲的危害不是它消耗了那點食物。你說一條回蟲能吃多少,關鍵是它可以摧毀一個健康的肌體,讓人痛不欲生!”
  曾憲雨說:“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啊,在電視上總是一幅正義凜然、義憤填膺的樣子,真正到了要干實事的時候就拉稀,盡出餿主意,歪點子。為了減輕財政負擔他們對醫(yī)院是給政策不給錢。這個政策給的好,醫(yī)院為了賺一千萬,不得不讓患者掏四千萬,甚至五千萬!患者不堪重負時,又反過來指責醫(yī)院利欲熏心!
  水王說:“人家是好話說盡,咱們是壞事做絕!

四(5)

下午陳言干完了活,想到值班室休息一會兒。進去一看,石雷在李剛面寫病,對他說道:“改在這辦公了!
  石雷說:“在辦公室沒法干活,一會兒這個找,一會兒那個找,都是屁事。我在這兒半天了,他們找不到我,不也沒事?”
  陳言說:“怎么現(xiàn)在還沒寫完查房?”
  石雷說:“七點鐘能寫完就不錯了,今天查房基本上把藥全換了一偏,有些要該換,可有些藥別人用的好好的,也換。醫(yī)院有規(guī)定,換藥必須在病程記錄上寫明理由,你說這理由怎么寫?”
  這時李剛從廁所出來,邊洗手邊說:“這就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yōu)榱死鏍幎,咱們跟著倒霉!?
  陳言說:“這玩游戲就要守規(guī)則,在我以前的醫(yī)院,主任、主治、住院醫(yī)各拿多少,很明確,所以大家也都相安無事。你們這兒太亂,早晚要出事。”
  李剛說:“所以這人不能太貪,想吃獨食的人往往吃不長,也不會吃的舒服。你看看富聿平手下三個主治醫(yī)他震的住誰?水王和彭艷根本不聽他的,而曾憲雨又是個典型的書呆子,不摻和這些事!
  陳言說:“富聿平的水平到底怎么樣,我感覺他們幾個都不怎么買他的帳!
  李剛想了想說:“就臨床來說,科研不錯;就科研來說,臨床不錯。就業(yè)務來說,醫(yī)德不錯;就醫(yī)德來說,業(yè)務不錯!
  石雷說:“這樣的人才能吃的開啊!而象曾憲雨這樣的人快絕種了,整個醫(yī)院估計也就他還在給病人用青霉素。為給病人開便宜藥,還鬧過笑話。有一次他出門診,有一個病人拉肚子,他就給開了幾片氟哌酸。病人去拿藥,還不到一塊錢,藥房的人嘟嚕了一句‘堂堂留學的大博士怎么還開這種藥’。病人一聽就急了,以為開錯了藥,就到醫(yī)務科投訴。曾憲雨這才如夢方醒,原來自己早已落后于時代了,成了別人嘲笑的對象,青霉素、氟哌酸這些藥早已上山下鄉(xiāng)了。但他還是上不了路,偶爾給病人開了貴一點的藥,那眼睛都不敢看病人,象做賊的似的。由于不入流,在家沒少挨老婆的罵!
  李剛說:“象曾憲雨這樣的也是醫(yī)院一道亮麗的風景,只可惜這道風景經常遇到電閃雷鳴,由于創(chuàng)造的價值太低,富聿平沒少K他。在家在醫(yī)院都不如意,真不知道他能堅持多久。相對他,水王就識時務多了。我聽說前些年水王也象他一樣,根本不沾這些事,肯定也惹的上面不滿意。有一個病人連續(xù)用了一個月的營養(yǎng)心肌的藥,水王給停了,這病人就跟他鬧,問他給不給繼續(xù)用藥,水王不答應。誰知這病人竟扇了他一巴掌,打了以后還到醫(yī)院告狀,結果沒人替他說話。從那以后水王大概也是看清世態(tài)炎涼了,徹底的洗心革面,有些人本來不食人間煙火,可一旦食起來比常人更厲害,以后來了病人統(tǒng)統(tǒng)打點滴。也許是藝高人膽大,就連心衰的患者也這邊打點滴,那邊利尿,所以就有了水王的綽號。但他還分一下對象,而富聿平就不一樣了!
  石雷說:“都是讓回扣給鬧的,媽的,進了醫(yī)院人都變成鬼了!
  這時潘越進來了,對陳言說:“正找你呢,葉海洋出了好多汗,你去看看!
  陳言說:“神了,水王真是神了!备愕膭e人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陳言跑道葉海洋的房間,一看果然出了很多汗,對家屬說:“正在退燒,紅霉素起作用了。”

四(6)
  
  當天晚上,葉海洋就神志清楚了。第二天早上,一見陳言,葉海洋就說:“你是陳大夫吧,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我好了。我想今天出院!
   陳言說:“才剛剛好一點,還得再打幾針!
   葉海洋說:“我真的沒事了,不信咱兩比比手勁,我贏了,你讓我出院;我輸了,我留下!
   陳言說:“我可比不過你,但你的病肯定沒好,療程不夠,至少要打半個月的針!
   葉海洋說:“咱門口有診所,你給我開點我現(xiàn)在打的藥,我回家打去!
   陳言說:“那我向江大夫請示一下!
   陳言出了病房,葉海洋跟出來了,說:“陳大夫,不是我不聽你的話,要是能給我換個房間我可以不出院。我實在是受不了旁邊的那個人了。晚上又是咳嗽,又是上廁所,折騰的我根本無法睡覺,最后沒辦法只有把床推到走廊上睡了一宿!
  陳言向水王匯報了,水王一點也不奇怪,他能在那個房間堅持三晚上已經是奇跡了。自從楊修一住進了那個房間,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在那個房間住超過一夜,葉海洋之所以能在那住三晚上,是因為他前兩天糊涂。水王感嘆道:“人啦,當你不能夠改變環(huán)境時,還是糊涂點好,因為糊涂了,可以忍常人之不能忍,受常人之不能受!
  楊修一是一個肝癌患者,已發(fā)生了肺轉移,經常疼痛難忍,有時嗎啡都控制不了,上個星期做神經阻滯,現(xiàn)在才稍微強點。他想一個人住這個房間,只要有人住進來,他就咳嗽,說自己這病傳染。人家馬上就找醫(yī)生要求換房間,能換一般就換了,可有時沒床,費了好大勁給別人解釋說他那病不傳染。人家回去了,他又用他那破錄音機放和尚做法事的音樂,床頭放個神像,再貼上幾個符,把房間搞的陰森可怕。晚上護士都不敢進,要去就拉著醫(yī)生一起去。整個科都對他頭疼不已,幾次想讓他出院?擅看我惶岢鲈,他就要自殺。
  因為床位緊張,最終還是沒換成,陳言就給他開了方子,讓他回家再打兩個星期的針。

四(8)
  
  晚上吃飯的時候,水嫂說:“這幾天我覺得胃不舒服,吃完了老覺得脹!
  水王說:“去做個胃鏡。”
  水嫂說:“我寧可脹著也不去受那罪!
  水王說:“那你就脹著吧。”
  水嫂說:“你們醫(yī)生要是離開了機器是不是就不會看病了?”
  水王說:“這不是對病人負責嗎?當然你要是不想做,那就吃點藥試試!
  水嫂問:“吃什么藥?”
  水王說:“吃點胃動力藥,嗎叮林就行!
  水嫂說:“那你明天給我?guī)c。”
  水王說:“你自己到藥店去買吧,醫(yī)院的藥都貴,象這樣便宜的藥我不知道有沒有,反正從來沒人開過。”
  水嫂說:“降了這么多次價,硬是沒把你們的藥價給降下來,愿不得別人都要醫(yī)藥分家!
  水王說:“你以為醫(yī)藥分家了,藥就便宜了?醫(yī)療體制幾十年的弊端這么容易就解決了?”
  水嫂說:“醫(yī)療體制的弊端能不能解決我不知道,但藥店的藥便宜這是事實,所以醫(yī)藥分家后,藥費就會降下來。”
  水王說:“那你說怎么個分法?是藥房從醫(yī)院剝離,交給醫(yī)藥公司;還是醫(yī)院徹底不要藥房,病人都到外面的藥店買藥?”
  水嫂說:“要是第一種呢?”
  水王說:“那不就是換個主子嗎?就象藥代說的,以后聯(lián)系更方便,中間環(huán)節(jié)更少!
  水嫂說:“要是后者呢?”
  水王說:“那弊端就更多了。第一,這樣的分家解決不了藥價虛高。如果醫(yī)生想要那份回扣,他就有辦法讓你去他想讓你去的藥店買藥。當然政府可以找到對付的辦法,可醫(yī)生也可以找到對付這些辦法的辦法。這種‘魔高一尺,道高一仗’的斗爭還要持續(xù)多久?第二,醫(yī)院的藥房是外面的藥店無法取代的,F(xiàn)在大型醫(yī)院的藥房有好幾千種藥,哪個藥店能做到這一點?其中有相當大一部分藥是不賺錢甚至是賠錢的,但又是不可或缺的,藥店會進這些藥嗎?而且如果醫(yī)生覺得哪種藥效果好,他可以讓藥房進,外面的藥店能聽醫(yī)生的?第三,醫(yī)院沒了藥品這塊主要的利潤,肯定會逼著醫(yī)生去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這樣舊的負擔不一定能減輕,新的負擔肯定產生。第四,如果患者在用藥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不良反應,是治療的問題,還是藥的問題?”
  水嫂說:“看來降低藥費還真是不那么容易!
  水王說:“就是那群不懂裝懂的人,盡出歪點子,餿主意,從電視上、報紙上看了幾個醫(yī)療黑幕就以為弄清了醫(yī)院的問題,就跑來方斥揮酋。抓不住根本問題,來這些花拳繡腿沒用!
  水嫂說:“你怎么知道別人沒抓住根本問題?人家有那么多人專門在研究這個問題,難道還不如你一個小醫(yī)生啦?”
  水王說:“我當然不如那些專家、智囊了,你看看人家對問題分析的多透徹啊?床≠F有是六點原因導致的,分別是‘衛(wèi)生資源總體不足 ,醫(yī)療衛(wèi)生資源配置不合理; 社會醫(yī)療保障體系不健全,覆蓋面太小;公立醫(yī)療機構公益性質淡化,出現(xiàn)追求經濟利益的傾向;醫(yī)療機構存在不正之風’等等,甚至連一般人想不到、也不敢想的‘疾病譜的變化’人家都想到了,真可謂絞盡腦汁啊。說不定以后不知什么時候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地球變暖’也成了看病貴的一個原因!”
  水嫂說:“那六點原因不對嗎?我覺得說的很全面嘛。”
  水王說:“一,衛(wèi)生資源不足,這的確是實情?慑X多有錢多的花法,錢少有錢少的花法,而照目前的花法,衛(wèi)生資源就是再翻一番也還是不夠。都是‘以藥養(yǎng)醫(yī)’給鬧的,再加上‘舉證倒置’的推波助瀾。二,配置不合理,既然百分之二十的城市人口占據(jù)了百分之八十的衛(wèi)生資源,可為什么百分之九十的城市人也對醫(yī)院不滿意,他們可是這種‘不合理配置’的受益者!三,公益性淡化,不正之風又是怎么造成的?它們是看病貴的一個原因,可這些原因背后還有原因!四,‘疾病譜’的變化跟看病貴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自從有了疾病以來,它的演變就從來沒有停止過。還要我繼續(xù)一一批駁嗎?這六點原因看起來很全面,實際上是眉毛胡子一把抓,根本就不得要領,分不清主次!根本原因就一個,那就是落后的醫(yī)療體制,這個問題解決了,其它問題會迎刃而解。這個問題不解決,再怎么折騰也沒用。”
  水嫂說:“這什么時候是個頭。俊
  水王說:“找不到原因就擊不中要害,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問題會越來越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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