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傷寒雜病論》其實重脈診
中醫(yī)診療強調(diào)望、聞、問、切四種方法,四種診法的綜合運用反映了醫(yī)者的技術水平。其中切診,包括脈診、觸診、腹診等方法,脈診的診療價值有類于現(xiàn)代醫(yī)學各項儀器檢查的作用,是中醫(yī)診療的客觀指標。獨重脈診,輔助以望聞問三診,為《傷寒雜病論》辯證思維的主要特色,通覽全書,明確脈法應用的原文超過三分之一,涉及了20多種主脈與50多種兼脈。之所以獨重脈診的原因,或在于其余三診存在著干擾因素,有一定的不確定性。如《平脈法》載:
“問曰:上工望而知之,中工問而知之,下工脈而知之,愿聞其說。師曰:病家人請云,病人苦
發(fā)熱,身體疼,病人自臥。師到診其脈,沉而遲者,知其差也。何以知之?若表有病者,脈當浮大,今脈反沉遲,故知愈也。假令病人云腹內(nèi)卒痛,病人自坐,師到脈之,浮而大者,知其差也。何以知之?若里有病者,脈當沉而細,今脈浮大,故知愈也。
師曰:病家人來請云,病人發(fā)熱煩極。明日師到,病人向壁臥,此熱已去也。設令脈不和,處言已愈。設令向壁臥,聞師到,不驚起而盻視,若三言三止,脈之咽唾者,此
詐病也。設令脈自和,處言汝病大重,當須服吐下藥,針灸數(shù)十百處乃愈!
以上系兩則診療故事,一則是患者故意隱瞞事實夸大病情,一則是無病詐病,均憑脈法辨?zhèn)。張仲景以此診療經(jīng)過告誡讀者脈診的重要性,經(jīng)此教訓,故在脈法提綱中同時介紹了一些望診經(jīng)驗,如《平脈法》載:
“師持脈,病人欠者,無病也。脈之呻者,病也。言遲者,風也。搖頭言者,里痛也。行遲者,表強也。坐而伏者,短氣也。坐而下一腳者,
腰痛也。里實護腹,如懷卵物者,
心痛也!
《傷寒論》75條云:“未持脈時,病人手叉自冒心,師因教試令咳而不咳者,此必兩
耳聾無聞也。所以然者,以重發(fā)汗,虛,故如此。發(fā)汗后,飲水多必喘,以水灌之亦喘。”此條經(jīng)文證明,張仲景擅長望診,診法一般先從觀察著手,問清病因,估量分析之后,再據(jù)脈診反推病機,診療過程絲絲入扣,得出結果分毫不差。
另,《金匱要略·臟腑經(jīng)絡先后病脈證第一》篇亦見載:
“問曰:病人有氣色見于面部,愿聞其說。師曰:鼻頭色青,腹中痛,苦冷者死(一云腹中冷,苦痛者死)。鼻頭色微黑色,有水氣;色黃者,胸上有寒;色白者,亡血也。設微赤非時者死。其目正圓者痙,不治。又色青為痛,色黑為勞,色赤為風,色黃者便難,色鮮明者有留飲。
師曰:病人語聲寂然喜驚呼者,骨節(jié)間。徽Z聲喑喑然不徹者,心膈間;語聲啾啾然細而長者,頭中病(一作痛)。
師曰:息搖肩者,心中堅,息引胸中,上氣者,咳息張口,短氣者,肺痿唾沫。
師曰:吸而微數(shù),其病在中焦,實也,當下之即愈,虛者不治。在上焦者,其吸促,在下焦者,其吸遠,此皆難治。呼吸動搖振振者,不治!
由此可見,脈診是避免誤診的重要方法,其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后世醫(yī)家對脈法應用經(jīng)驗欠缺,認為有所謂“脈證不符”之病,可舍脈從證,乃是出于對仲景脈法的無知。《素問·脈要精微論》:“切脈動靜而視精明,察五色,觀五臟有余不足,六腑強弱,形之盛衰,以此參伍,決死生之分!惫手倬懊}法不可不習,色脈互參更當掌握。
仔細分析,《傷寒雜病論》中,每一條條文、每一個癥狀都對應著相應的脈象。左右寸關尺六部的脈象與條文的癥狀一一對應。
如66條:“發(fā)汗后,腹脹滿者,
厚樸生
姜半夏甘草人參湯主之!狈阶C主證:“腹脹滿”,提示病位在中焦,主脈當見關浮弦或濡弦。因為弦主氣機不利,“腹脹滿”屬虛脹氣滯,故為本方證主脈。
如76條:“傷寒下后,心煩腹?jié)M,臥起不安者,
梔子厚樸湯主之!狈阶C主證:“心煩腹?jié)M,臥起不安”,提示病位在中上焦,主脈當見寸關浮弦稍滑。因為寸浮滑主陽盛、關弦滑主氣機化火,“心煩腹?jié)M,臥起不安”,為中焦不利,郁熱不解所致,故為本方證主脈。
上述分析方法是由張仲景本人提出的,只是我們沒有在意而已。如244條:“太陽病,寸緩、關浮、尺弱,其人發(fā)熱汗出,復惡寒,不嘔,但心下痞者,此以醫(yī)下之也。如其不下者,病人不惡寒而渴者,此轉屬陽明也。小便數(shù)者,大便必鞕,不更衣十日,無所苦也?视嬎,少少與之,但以法救之。渴者,宜
五苓散!
此中“寸緩、關浮、尺弱”描述清晰,“寸緩”與“發(fā)熱汗出”對應,因為脈緩為太陽病中風的主脈,太陽病中風主證必“發(fā)熱汗出”;“關浮”對應“心下痞”,心下居中焦,痞即氣滯,故從“關浮”當知痞!俺呷酢保刺崾鞠陆固摵,故知因誤下已傷陽,故“復惡寒,不嘔”。提示讀者當從“寸緩、關浮、尺弱”的脈候中知其病位仍在太陽,屬外證未除、表里不解之證。如果下之未下,“病人不惡寒而渴”提示內(nèi)熱而實,故依此判定病位已從太陽“轉屬陽明”;如“小便數(shù)者,大便必鞕,不更衣十日,無所苦也”,則從小便數(shù)、大便鞕、無所苦的證候知其為“
脾約”之證。如運用下法之后,稍有口渴,示傷陰不甚,故可少量飲水,若飲不止渴,則為津液化生障礙,故提出“宜五苓散”治之,以促使津液氣化。從五苓散的運用舉例,提醒讀者“但以法救之”,出現(xiàn)什么脈證就當了解什么病機,從病機原理中知曉發(fā)生相關證候的原因,并對證治療。外證未除、表里不解之證夾痞者屬
桂枝人參湯主治,脾約則
麻子仁丸。
再如《金匱要略·痰飲
咳嗽病脈證并治》載:“脈雙弦者,寒也,皆大下后善虛。脈偏弦者,飲也”。
此雙弦,顯然是獨脈,經(jīng)文從寸口脈法左右三關均見弦,判別虛寒重證與飲邪蓄積。雙弦為寒,偏弦為飲,診斷是多么簡單而明了!秱摗け婵上虏∶}證并治》篇謂:“脈雙弦者,必心下鞕;脈大而緊者,陽中有陰也,可下之,宜
大承氣湯!贝恕懊}雙弦者”,當屬純陰無陽,以示虛寒至極,而判定“必心下鞕”!靶南隆币话阒竸ν幌挛鸽洳,若寒劇,腹肌緊張故此曰“鞕”。脈法對應當在左右關部,獨脈的意義更非同尋常。另《脈經(jīng)卷六·脾足太陰經(jīng)病證第五》篇載:“寸口脈雙緊,即為如入,其氣不出,無表有里,心下痞堅!贝恕按缈诿}雙緊”即指雙寸脈皆緊,緊為寒,左寸心、右寸肺,均為上焦受寒,寒閉心肺,陽氣不宣,故“其氣不出,無表有里,心下痞堅!
現(xiàn)在我們所見到的《傷寒論》、《金匱要略》種種版本的編排體例均為“方證同條,比類相附”,提綱挈領,子目相從,以子目為核心而分辨何者為證、何者為法,綱舉目張,確實方便學者對比學習、檢索應用。
魏晉太醫(yī)令王叔和從“病脈證治”體例編次《傷寒雜病論》,目的在于尊崇張仲景愿意,整理并推廣平脈辨證法。而唐代孫思邈采編方法在于“方證同條,比類相附,須有檢討,倉促已知”,與宋代林億等人編輯強調(diào)“仍以逐方次于癥候之下,使倉卒之際,便于檢用也”的意義相同,都力求學習上的精煉簡約,運用上的簡便實用,其實質(zhì)一如現(xiàn)代的科普傳播,是為了大眾化推廣的目的。古人強調(diào)讀書人當習醫(yī)以自重,即與如今的“經(jīng)方愛好者”類似,與張仲景所要求的“視死別生”,畢竟有科學普及與術業(yè)專攻上的一定差距。如果因為《脈經(jīng)》是王叔和所撰,《傷寒論》、《金匱要略》中有王叔和的脈法就可以不學習、不應用,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張仲景無疑是擅長脈法的,可讀者往往忽視《傷寒雜病論》中經(jīng)文的確切含義。仲景脈法首辨陰陽,力主獨脈,脈合六經(jīng),表里分定,三焦一統(tǒng),病機顯明。王叔和迎合張仲景,撰編《脈經(jīng)》輔助學習《傷寒雜病論》。但自金·成無己注解《傷寒論》開端,卻少有人意識到仲景脈法的真諦,不明證從脈獨之理,致使理解經(jīng)文疑慮重重,運用經(jīng)方療效平平,竟至于謾罵王叔和,還以為真的是“古方不能治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