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美國各地零星出現(xiàn)人感染
鸚鵡熱病例，由于媒體和一些病理學家的大力渲染，在民眾中引起一陣恐慌；接著，故事出現(xiàn)180度的大逆轉(zhuǎn)———人們開始否認
鸚鵡熱的存在，然而，不久之后，負責調(diào)查鸚鵡熱的科學家們陸續(xù)病倒。雖然故事發(fā)生在幾十年前，在今天，對于動物引發(fā)的流行病防控依然有一定借鑒作用。
1929年12月14日，假日購物季被美國歷史上最可怕的一次股市崩盤陰影所籠罩，西蒙·馬丁在巴爾的摩的一家寵物商店給妻子麗蓮買了一只鸚鵡作為圣誕禮物�？上Ш髞淼氖虑樽C明這并不是一只健康的寵物。為了給妻子帶來驚喜，馬丁讓女兒艾迪斯和她丈夫李·卡爾梅暫時照看這只小鳥，過幾天再將它送到他在阿納波利斯的家中。圣誕前夕，鸚鵡出現(xiàn)生病癥狀：雙眼紅腫、腦袋耷拉、羽毛凌亂仿fo剛剛飛過一場颶風。圣誕期間，鸚鵡死在馬丁夫婦手上。寵物店老板知道西蒙·馬丁是安納波利斯商會干事，于是答應賠償一只健康的鸚鵡。但是，新年之前，麗蓮·馬丁、艾迪斯和李·卡爾梅都感染重病。寵物店老板態(tài)度突然轉(zhuǎn)變，矢口否認曾經(jīng)賣給馬丁鸚鵡。與此同時，卡爾梅夫婦病得越來越嚴重，出現(xiàn)了
肺炎、
傷寒的癥狀。
1930年1月6日，一名當?shù)蒯t(yī)生前來看診。他剛在報紙上讀到一篇關(guān)于鸚鵡熱的報道。幾個月前，這種疾病出現(xiàn)在阿根廷，一名演水手的演員從一只鸚鵡身上感染此病。之后，這種疾病開始在南美蔓延，甚至傳播到了歐洲。但人們對它的了解非常少，只知道它可能致命。這位醫(yī)生立刻給華盛頓美國公共健康服務部發(fā)去一封電報：“能否立刻提供鸚鵡熱血清，急需使用�！辈恍业氖�，沒有血清，也沒有任何已知的有效治療方法。市長將情況通報給州長。48小時內(nèi)，巴爾的摩衛(wèi)生部、公共健康服務部、美國海軍、陸軍、美國公共健康服務部和國家衛(wèi)生實驗室的流行病專家都趕到現(xiàn)場。有人還通知了報社。
1930年1月8日，《華盛頓郵報》登載了一篇名為《鸚鵡病讓專家困惑》的報道。這個醫(yī)學謎團引起了讀者的興趣，迅速被其他媒體轉(zhuǎn)載。成為全國性話題：死亡人數(shù)、理論猜測、尸檢報告，接踵而至的更多報道引起恐慌。一名美國海軍上將下令水手將它們的寵物鸚鵡都扔進大海。一位城市衛(wèi)生專員建議鸚鵡的主人們扭斷寵物鳥的脖子。人們將鸚鵡丟棄在大街上。每個噴嚏都被視為感染癥狀。隨著故事的發(fā)展，情節(jié)變得像科幻小說一樣離奇———科學家大戰(zhàn)超級病毒，擊敗外來威脅，在捍衛(wèi)家園。
疫情總是遵循一定的模式，這是因為疾病遵循固定模式。病毒傳播、繁殖、死亡。
流行病學家們研究這個模式，用以對抗感染。關(guān)于傳染病的故事也遵循一定模式。故事本身并不致命，但它們卻具有病毒一樣的特性：迅速傳播、削弱抵抗力。在2009年的
豬流感恐慌期間，美國副總統(tǒng)喬·拜登曾警告美國人不要乘坐地鐵、飛機，藥店的口罩被搶購斷貨。判斷某種疾病是否會演變成全國性（甚至世界性)流行病為什么如此困難？隨著技術(shù)發(fā)展，今天，流行病學家們的工作條件已經(jīng)有了質(zhì)的飛躍。也許我們還需要更多的傳染病報道專家。
上世紀20年代，流行病成為美國媒體報道題材，這也是現(xiàn)代科學、科技新聞和科學幻想誕生的年代。疾病的微生物理論可追溯到19世紀中期。法國人巴斯德于1885年發(fā)明
狂犬病疫苗，啟動了全球性的抗傳染病戰(zhàn)爭。到20世紀20年代，科學家們又發(fā)明了
白喉疫苗；
脊髓灰質(zhì)炎等其他傳染病疫苗的出現(xiàn)還要等幾十年，但人們滿懷希望。在1927年出版的《征服疾病》一書中，公共衛(wèi)生學教授瑟曼·萊斯預言，人類最終會將疾病完全從世界上消滅。
與此同時，普通人開始將時疫———比如在全球?qū)е轮辽?000萬人死亡的1918年流感———歸咎于細菌而非上帝。微生物理論讓傳染病變得通俗化，但它有一個副作用：將流行病神圣化。20世紀20年代出現(xiàn)了聳人聽聞的“時疫揭秘”報告。這類文章的大師是細菌學家改行的記者保羅·德·克魯伊夫。他曾在密歇根大學任教，曾為美國衛(wèi)浴公司工作，還研究過可怕的壞疽桿菌。一戰(zhàn)后，他開始寫作。1925年，他和作家辛克萊·劉易斯合作出版小說《阿羅史
密斯》，講述一名年輕醫(yī)生和淋巴腺
鼠疫斗爭的故事，這是最早的醫(yī)學驚悚小說。德·克魯伊夫分得了25%的版稅。1926年，他又改寫紀實文章，出版了《細菌獵人》，從發(fā)明顯微鏡的列
文虎克開始，講述一群真實的科學家們的故事，他們像真人版的超級英雄，能夠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致命微生物�！都毦C人》啟發(fā)了一代年輕讀者追求科學理想。它出版一個月后，雨果·根斯巴克的《驚奇故事》雜志創(chuàng)刊號問世，開創(chuàng)了后來所謂的科學幻想小說題材。
萬眾關(guān)注的鸚鵡熱再次為德·克魯伊夫提供了靈感。在西蒙·馬丁購買鸚鵡3個月前，德·克魯伊夫在《女士家庭期刊》中發(fā)表文章警告說：“美國人喝的牛奶中隱藏著一種疾病，它可能會讓你重病在床，也可能緩慢地累積，一年、兩年……七年，最終致人死亡�！边@種可怕疾病叫波狀熱�！澳壳�，至少已經(jīng)有5萬人被感染，”他們的癥狀前所未見，“讓醫(yī)生困惑不解”。這篇叫做《你喝下牛奶之前》的文章嚇壞了很多人，讓雜志大賣。
1930年1月奔赴安納波利斯的專家們并不像《華盛頓郵報》所描述的那樣毫無頭緒，然而公眾顯然是困惑的。鸚鵡熱真的值得大家如此關(guān)注嗎？但從報紙文章中很難找到答案。《紐約時報》宣布該疾病“不會在人之間傳染”；而《華盛頓郵報》卻說它“傳染性很高”。到底該相信誰？沒有人聽說過鸚鵡熱。它就隱藏在美國人的家中；它來自遙遠的地方；它是隱形的；它可能致命。它還是很好的故事題材。1月8日深夜，《洛杉磯時報》決定將鸚鵡熱的新聞放到頭版———《安納波利斯有3人感染鸚鵡熱》。
第二天，在托萊多市，珀西·威廉姆斯太太在梅西醫(yī)院死亡。不久前她的丈夫從古巴帶回兩只鸚鵡；在巴爾的摩，路易斯·薩菲太太死于類似肺炎的疾病。此次疾病的受害者大多是女性，包括多名寡婦。有人分析說，這些孤獨的老婦人因為用她們的嘴給寵物鸚鵡喂食而感染疾病，因此有人稱這種病為“老婦肺炎”。通常，這些零星的死亡事件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兩位老太太在寒冬去死有什么離奇之處？得知薩菲太太得病前幾天曾經(jīng)與鸚鵡接觸過，醫(yī)生下令進行尸檢。與此同時，美國衛(wèi)生部長休·史密斯·卡明斯（一位優(yōu)生學家，因為塔斯基吉
梅毒實驗而臭名昭著。美國公共衛(wèi)生部1932年啟動“塔斯基吉梅毒實驗”，399名感染梅毒的黑人男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試驗品”。為研究梅毒對人體的影響，研究人員有意不給這些梅毒感染者提供任何治療，即使到1947年
青霉素被證實可有效治療這種疾病之后，他們依然沒有對參與實驗的患者提供必需的治療)警告美國人遠離近期從南美進口的鸚鵡。他強調(diào)說，他“并不害怕流行病的暴發(fā)”，當然這反而讓人們更加熱烈地討論這一話題。雖然尚未得知薩菲太太的尸檢結(jié)果，1月11日《巴爾的摩女性死亡》的報道上了《芝加哥每日論壇報》頭版�！尔W鵡熱殺死兩人》的文章出現(xiàn)在《紐約時報》第3版�！稌r報》還報道了追蹤致病的阿根廷進口鸚鵡的行動。
1月11日，托萊多一家商店家禽部的幾名員工開始
咳嗽，市衛(wèi)生部立刻啟動鸚鵡熱調(diào)查。兩天后，一則新聞出現(xiàn)在《舊金山稽查報》上，美聯(lián)社宣布，美國科學家已經(jīng)向病菌宣戰(zhàn)：“今天，全國疾病防控部隊將武器對準新的神秘敵人�！奔毦C人們亮出了他們的顯微鏡。
在一戰(zhàn)后的幾年里，很多美國科學家都在為他們的研究尋求經(jīng)費。各地的科學機構(gòu)開始雇傭公關(guān)公司。1926年，一個科學家聯(lián)盟發(fā)起運動，籌集“純科研國家基金”。運動的關(guān)鍵在于贏得公眾的支持，德·克魯伊夫的成功表明，生動的故事是強有力的宣傳武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記者們幾乎不涉及科學題材，更不會報道科學家的故事。戰(zhàn)后，科學家們嘗試為報紙和雜志撰稿，講解他們工作的價值，但是，寫科普文章的科學家的數(shù)量逐年減少，而專門從事科研報道的記者數(shù)量卻在增加。這一時期最有效的科普宣傳機器大概是創(chuàng)建于1920年的科學服務通訊社�；瘜W家埃德溫·E·斯洛森創(chuàng)建了這家通訊社，試圖通過向報紙?zhí)峁┛破瘴恼滦麄骺茖W研究的價值。通訊社的早期資助者是出版人E·W·斯克里普，后來得到美國科學促進協(xié)會和國家研究委員會的資助。到1935年，有閱讀習慣的美國人中五分之一是科學服務通訊社文章的讀者。
細菌獵人要獲得經(jīng)費就必須搜尋并殺死細菌，最好是人們從未聽說過的致命病菌。1930年1月6日，美國公共衛(wèi)生服務部收到馬丁的家庭醫(yī)生的電報后，國家衛(wèi)生實驗室也得到消息。45歲的病理學家查爾斯·阿姆斯特朗受命負責調(diào)查。阿姆斯特朗想要立刻阻止疾病暴發(fā)；他還希望能夠研制出血清用于救治已經(jīng)染病的患者。這需要進行實驗；這類實驗需要染病的鸚鵡和人。為了收集樣本，阿姆斯特朗需要傳播鸚鵡熱的信息。他需要一場鸚鵡熱恐慌。
阿姆斯特朗抵達安納波利斯后，一小隊公共衛(wèi)生官員被派往巴爾的摩北尤托街的寵物商店———該店的四名雇員患病———追蹤所有近期進口鸚鵡的購買者。有的鸚鵡已經(jīng)被賣到外地。1929年12月18日，休·列特太太購買了一只鸚鵡；這只鳥在1930年新年前夕死亡；1930年1月7日，列特太太生病入住劍橋醫(yī)院。阿姆斯特朗通告美國公共衛(wèi)生官員，請他們關(guān)注鸚鵡熱。在一座又一座城市，寵物店主紛紛上交生病的鸚鵡，開列出圣誕節(jié)期間購買鸚鵡的顧客名單。鸚鵡尸體———包括從墳墓中挖掘出的———被運往華盛頓。普羅維登斯、芝加哥、紐黑文和洛杉磯均出現(xiàn)疑似鸚鵡熱病例。又一只鸚鵡死亡后，俄亥俄州一個家庭被隔離。不可避免地，這些病例中有的并非鸚鵡熱。比如紐約布朗克斯15歲女孩麗蓮·穆勒的父母。他們在哈萊姆一家寵物商店給女兒買了一只從阿根廷進口的鸚鵡�！都~約時報》報道說：“穆勒家的鸚鵡胃口一直很好，沒有任何染病癥狀�！�
截至1930年1月15日，《紐約時報》報道了全國55個病例和7起死亡。醫(yī)生們徒勞地警告，疑似病例并不能肯定就是鸚鵡熱，“公眾無需感到驚慌”。當天，在《時報》刊登死者人數(shù)之后，官方宣布，紐約疑似病例死者血液檢查均呈陰性�！稌r報》對鸚鵡熱的全部報道，從各個方面說都堪稱克制、清晰，還特意公布了血檢呈陰性的結(jié)果。然而，在其他地方，尸檢和血液檢查呈陰性的病例并沒有得到澄清。此時，最初發(fā)病的麗蓮·馬丁、艾迪斯和李·卡爾梅的病情均已迅速好轉(zhuǎn)；而這一事實未能得到廣泛報道。病情好轉(zhuǎn)的故事幾乎完全被媒體忽略。
全國的鸚鵡熱排查很快給阿姆斯特朗提供了足夠的樣本———健康的、染病的、死亡的鸚鵡；感染病人的血樣；甚至包括從麗蓮·馬丁家的鳥籠中采集的糞便。他在衛(wèi)生實驗室的兩間地下室內(nèi)開始工作，技師亨利·安德森擔任助手。阿姆斯特朗和安德森戴著橡膠手套，房間門口擺放著裝有甲酚（一種殺菌劑)的盤子。然而，他們并不是特別小心�！靶l(wèi)生實驗室唯一衛(wèi)生的地方就是它的名字，”一名實驗室工作人員這樣開玩笑說。阿姆斯特朗則解釋說，“如果我們過分小心謹慎，縮手縮腳，哪里還能夠發(fā)現(xiàn)任何東西�！�
這就是虛張聲勢的細菌獵人們的另一標志———完全缺乏家庭主婦們的謹慎。1913年左右，“細菌”成為家喻戶曉的名詞，到1920年，美國人，尤其是家庭主婦們，開始時刻生活在對細菌的恐懼中。報紙和雜志幾乎每天都在報道新發(fā)現(xiàn)的病菌，它們中間還大量穿插著衛(wèi)生消毒產(chǎn)品廣告，比如李斯特林洗手液（1914年開始銷售，堪稱家用消毒液鼻祖)、來沙爾消毒劑（1918年作為抗流感產(chǎn)品問世)、高潔絲女性衛(wèi)生用品（1920年推出醫(yī)用敷料改進而成的第一款衛(wèi)生巾)、舒潔牌面巾紙（本是一款卸妝產(chǎn)品，但調(diào)查顯示，大多數(shù)人將它用來擦鼻涕)。也許因為實驗室和廚房有不少相似之處，德·克魯伊夫等記者拼命地強調(diào)細菌獵人的剛毅�？唆斠练蛉绱嗣枋霭⒛匪固乩�，“他絕非那種擁有寵物鸚鵡的人，更不會和它們親吻�！�
阿姆斯特朗、安德森和其他政府科學家們夜以繼日地工作。1930年1月13日，《芝加哥每日論壇》報道重大突破：《鸚鵡熱病菌被分離》。
鸚鵡熱被媒體描繪成一種神秘的、外來的、致命疾病。然而，這種疾病并不神秘；早在19世紀它就已經(jīng)被科學家識別；它只會感染鸚鵡家族成員。1930年，從南美進口的鸚鵡將這種疾病帶到美國；人可能從鳥身上感染這種疾病，人與人之間并不傳染；今天，每年依然有1至200人感染鸚鵡熱。它確實構(gòu)成一定危險。現(xiàn)在，強力霉素等抗生素可以治愈鸚鵡熱，但在1930年卻沒有這樣的靈藥，當時，感染者死亡率為1/5.然而，唯一需要擔憂的只是那些和剛從南美進口的熱帶鳥親密接觸的人。鸚鵡熱引起短暫卻巨大的恐慌。事實上，大多數(shù)人根本無需感到害怕。媒體和科學界需要在多大程度上對此次毫無必要的恐慌負責？人們依然為此爭執(zhí)不休。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幾乎和恐慌一樣危險：突然之間，人們開始否認鸚鵡熱的存在。
1930年1月15日，《芝加哥論壇報》首先宣布，“美國鸚鵡熱恐慌毫無根據(jù)�！惫适掳l(fā)生兩周后，鸚鵡熱突然變成了愚蠢的謠言、全國笑話�！都~約時報》駐華盛頓一位記者發(fā)表了一篇關(guān)于國務卿亨利·斯廷森的寵物鸚鵡的故事。這只叫“老酒鬼”的鸚鵡一直被關(guān)在泛美大樓的地下室里，“并非因為它患有鸚鵡熱”，而是因為它滿口臟話。紐約新新監(jiān)獄的囚犯們表示愿意收養(yǎng)所有被遺棄的鸚鵡。監(jiān)獄長說，“這里的囚犯認為鸚鵡熱完全是無稽之談�！�
支持鸚鵡團體迅速形成。1930年1月17日，美國6個最主要的鳥類進口商在紐約海軍準將酒店開會，成立了美國鳥類經(jīng)銷商協(xié)會。在鸚鵡熱蔓延的歐洲，普魯士和巴伐利亞已經(jīng)實施鸚鵡禁運。鳥類進口商的生意一落千丈。他們發(fā)起反擊，聲稱鸚鵡熱這種疾病根本不存在，從未有人類感染此病，“鸚鵡熱恐慌完全源于巴爾的摩的記者們活躍過頭的想象力�！�
夸大衍生出夸大。否定鸚鵡熱的故事迅速蔓延。鳥類進口商指責記者豐富的想象力并非完全沒有道理。第一位以為發(fā)現(xiàn)鸚鵡熱病例的美國醫(yī)生曾經(jīng)在報紙上讀到過這種疾病的報道。馬丁夫婦的醫(yī)生可能也讀過赫斯特報業(yè)集團的《美國周刊》。每周日，赫斯特的報紙會發(fā)行一份增刊，叫做《美國周刊》。這是一份類似《國民問詢報》的八卦刊物。主編默里爾·戈達特知道如何推銷一場瘟疫，他還知道推銷瘟疫有助于吸引衛(wèi)生用品制造商刊登廣告。1930年3月，戈達特接受美國著名的J·沃爾特·湯普森廣告公司采訪。采訪者問道，“目前人們對鸚鵡熱興趣濃厚，對這種病的研究要到什么程度，你才打算對它進行報道？”戈達特糾正采訪者說，“我們的報紙最早向美國公眾報道這種病，并警告他們家里的鸚鵡可能致命�！碑敱粏柕剿南碓磿r，戈達特解釋說，他每天晚上都會閱讀科學雜志，他從中了解到，鸚鵡熱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暴發(fā)：“我派了一個人去阿根廷，他發(fā)回一篇粗糙的文章，被我駁回，他又重寫了一篇詳盡的報道并配有圖片，我刊登出來。大概四五周后，紐約發(fā)現(xiàn)了第一個病例。”
戈達特對科學并無興趣。他只是想刊登一篇文章，警告人們家中潛伏的危險：“籠中的鳥兒可能讓你進墳墓，這一事實已經(jīng)足夠讓我滿意�！�
1930年1月16日，就在《華盛頓郵報》刊登第一篇鸚鵡熱報道1周后�！都~約時報》刊登了一篇駐奧地利記者發(fā)回的報道：一位維也納科學家認為，美國人正受到“集體暗示”影響，尤里烏斯·鮑爾博士說，“早在1892年，科學家就知道鸚鵡熱的存在�，F(xiàn)在，不知什么原因，它突然在公眾的頭腦中變成了一場瘟疫�！钡诙欤睹绹t(yī)學協(xié)會雜志》刊登科學服務通訊社的文章說，“醫(yī)學界必須時刻提防罕見疾病暴發(fā)的可能性�！闭l知道接下來有什么病菌會感染人類？鸚鵡熱說明，“任何國家或任何人都不再可能與世隔絕。”世界是個危險的地方。
或者也可以說世人太輕信？《華盛頓郵報》一位專欄作家寫道，“每年冬天，美國都必會暴發(fā)一種新的疾病，今年輪到鸚鵡熱�！弊骷褽·B·懷特認為，美國人所患的只不過是神經(jīng)過敏癥，由過度接觸報紙引發(fā)。而報紙向來喜歡聳人聽聞的故事，比如感染
炭疽孢子的刮胡刷、夜晚從冷藏庫逃跑的有毒氣體，等等。在1930年1月20日的《紐約客》熱門話題專欄中，懷特稱鸚鵡熱是“最新一起國民集體感染臆想癥的最可笑例子”。
1930年1月22日，《華盛頓郵報》報道麗蓮·馬丁、艾迪斯和李·卡爾梅全部康復。總統(tǒng)胡fo準備簽署行政令，禁止鸚鵡進口。鸚鵡熱的故事似乎就要畫上句號。但是，可怕的是，就在此時，科學家們開始陸續(xù)染病倒下。1930年1月23日，巴爾的摩城市健康部的傳染科主任丹尼爾·哈特菲爾德死于鸚鵡熱。哈特菲爾德的同事威廉姆·斯托克斯于1930年2月10日死亡。衛(wèi)生實驗室的亨利·安德森死于1930年2月8日。同一天，他的上司查爾斯·阿姆斯特朗被送到美國海軍醫(yī)院，高燒40℃。
衛(wèi)生實驗室負責人喬治·麥考伊堅持親手接管阿姆斯特朗的工作。他從一名康復的鸚鵡熱患者身上抽取了血樣，注射進阿姆斯特朗的靜脈。阿姆斯特朗的病情出現(xiàn)好轉(zhuǎn)，最終康復。后來，他撰寫了一份詳細報告，稱1930年全美國總計發(fā)現(xiàn)169起人感染鸚鵡熱病例，33例致命。在這份報告中，阿姆斯特朗贊揚了媒體的功勞，他說，如果沒有媒體的報道，“人們可能根本無法意識到疾病的暴發(fā)。”阿姆斯特朗的工作為他在德·克魯伊夫的《細菌獵人》續(xù)集《對抗死亡的人》中贏得一席之地。
1930年2月末至3月初，當阿姆斯特朗還在康復之中，衛(wèi)生實驗室又有9人染病。鸚鵡熱似乎污染了整棟辦公樓。1930年3月15日，麥考伊下令全體工作人員撤離。他獨自一人走進阿姆斯特朗的地下實驗室，親手用氯仿殺死了每一只用于實驗的鸚鵡、
老鼠、
鴿子、豚鼠和猴子。“他不停地重復著謀殺，動作熟練利落�！钡隆た唆斠练蛟跁袑懙�，他將所有尸體扔進焚化爐，封閉所有窗戶。滅菌小隊于下午2點抵達，開始朝整棟建筑噴灑氰化物。從建筑上空飛過的麻
雀也紛紛中毒，一只只接連墜落。第二天，《華盛頓郵報》的登載文章：《鸚鵡熱恐慌封鎖實驗室》。兩個月后，1930年5月26日，美國國會表彰衛(wèi)生實驗室，決定擴大其規(guī)模，更名為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
原文：Jill Lepore
編譯：宇
來源:南方都市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