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二十五歲時，能讀醫(yī)書，而尚不善于治病。隨表兄陳尚白買舟赴南京，應(yīng)秋試。陳夫婦同宿中艙，余宿前艙。天方溽暑，驕陽如熾。舟泊無錫，陳夫婦相偕登陸，赴浴惠泉，囑余守艙中。余汗出浹背，又不便易衣，令其自干。飲食起居又不適，因是心恒悒悒然。舟泊五日，方啟碇。又五日，乃抵鎮(zhèn)江。下榻后，部署初定，即臥病矣。延醫(yī)疏方，不外鮮藿香、鮮佩蘭之屬。服之數(shù)日，病反加劇。汗出，熱不清，而惡寒無已。當夜乘輪赴京。時覺天昏地黑，不知人事。比抵石城，諸友扶住堂子巷寓所。每小便，輒血出，作殷紅色，且覺頭痛。時為八月初五日，距進場之期僅三天矣。是時，姻丈陳葆厚先生已先余到南京。丈精于醫(yī)，診脈一過，即親出市藥，及荷葉露三大瓶zxtf.net.cn/kuaiji/，生梨十余枚以歸。并屬先飲露，飲已，口即不干。頃之又渴，復(fù)啖生梨，梨皮不遑削，僅棄其心，頃刻盡十枚。迨藥煎成，即進一大碗，心中頓覺清朗，倦極而睡。醒后，頭已不痛，惟汗未出。更進二煎，濃倍于前。服后，又睡。醒時，不覺周身汗出，先小汗，后大汗，竟至內(nèi)衣夾襖被褥上下皆濕，急起更易，反被以蓋。于是方覺諸恙悉除，腹中知饑，索熱粥。侍者曰：粥已備，蓋陳丈所預(yù)囑者也。初啜一小碗，覺香甜逾恒。稍停，又續(xù)進，竟其夜，竟盡二大碗。初七日，即能進場。試期達九日夜，毫無倦容。余乃驚陳丈醫(yī)術(shù)之神。叩其藥，則桂枝石膏二味同搗也。問其價，曰：適逢新開藥鋪，共費錢六文而已。遂相與大笑。
【按】頭痛而惡寒，此太陽病未罷也，法當令其汗出而解。然小便已見血出，安復(fù)有余液可以作汗？故先飲荷葉露及生梨者，增其液以為作汗之張本也。于是與石膏以清其內(nèi)蘊之熱，與桂枝以祛其外束之寒。寒因汗解，熱因涼除。醒來索粥，是即白虎湯之粳米，向之飲露，亦猶加參湯之人參。看其啖梨啜露之頃，孰知已含圣法。嗚呼，化沖圣方活而用之，其功效必?zé)o窮也。
【又按】白虎加掛枝湯證多見于夏日，誠以炎暑蒸人，胃腸本已熱化，入夜涼風(fēng)習(xí)習(xí)，未免貪享，故致表里交病。表為寒束，則熱無外泄之機，勢必愈熾。熱既內(nèi)熾，則更易傷津，使無從作汗以解表。惟有投白虎湯以治其本（腸胃之熱)，同時加桂枝以治其標（表證之寒)，標本并治，方可zxtf.net.cn/yishi/熱除津復(fù)，汗出表解。依余經(jīng)驗，桂枝輕至一錢，生石膏輕至三錢，亦可有效。設(shè)不爾者，但用白虎以清熱，則表證將愈甚，但用桂枝以解表，則內(nèi)熱將愈熾，終不免壞病之變，此乃桂枝石膏二藥必須合作而不可分離之理也�；蛟唬壕爸^石膏涼胃，桂枝溫胃，何能溫涼并進，反獲奇功耶？曰：仲圣方溫涼并用者，諸瀉心湯即在其例，若桂枝與石膏猶其始焉者爾。蓋人體之機構(gòu)復(fù)雜繁沓，靈敏萬分，及其病時，作用尤顯。各部機構(gòu)每自能吸取其所需，而放任其所不需者。若論本湯證，則胃取石膏之涼而消熱，動脈取桂枝之散而致汗，故二者非但不相左，抑且相成。
前桂枝加大黃湯為七分太陽，三分陽明。今白虎加桂枝湯為七分陽明，三分太陽。二湯之對仗，堪稱工整。醫(yī)者能合用仲圣諸方，即可曲應(yīng)萬變之病，茲二湯特發(fā)其凡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