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資助貧困學生的捐贈活動,機緣巧合,18年后曝出風波:原本400元甚至更多的捐款,到受助者手里只有40元。捐款到底是怎么分配的?剩下的錢去哪里了?捐助者的回信又去哪里了?調(diào)查組的結論似乎并不能解釋所有疑問。
翻出陳年舊賬也不是大家的本愿,但愛心傳遞過程中的紕漏若不及時堵住,難免不會傷及善良人士的熱情。在信任本就稀缺、易碎的今天,它遠比具體的金錢數(shù)額珍貴!
小喜
1995年9月的某一天,戈坪小學5年級2班的陳小喜接到了班主任遞過來的40塊錢。11歲的小喜拿著這筆“巨額”款項,對附帶的一張“希望工程1+1結對救助卡”沒有更多認識。
周末,陳小喜將錢從戈坪小學帶回到了舍龍村的家中。他回憶,在當時的江西省吉安地區(qū)(現(xiàn)設吉安市)戈坪鄉(xiāng),40塊錢夠維持一個人生活數(shù)月。周一返回寄宿學校時,他通常只從家里帶兩毛錢,用來買文具和其他應急消費;吃飯全靠自帶,兩罐子下飯的
蘿卜干、豆干,一星期的米飯,用學校的鍋蒸著吃。只有條件好的學生才能在食堂吃飯。
和小喜同班的鄧文忠也接到了這筆40元的助學金。同樣的,還有五年級1班的鄧金平和3班的趙紫平。據(jù)鄧文忠回憶,這些收到助學金的貧困生,事后被要求各自寫一封感謝信寄回給捐贈人。小喜按照卡片上深圳市南山區(qū)“陳楚碧”家的地址寄去了一封信,鄧文忠則向一名江姓的深圳人送去了謝意。
在那之后,他們表示再沒收到過任何東西。
鄧文忠不見回音,也就和其他同學一樣將此事拋到了腦后。而小喜一直沒放棄,他以每學期兩封信的頻率試著聯(lián)系這位陳阿姨,1996年升入戈坪中學,他還沒忘將通訊地址變更的事寫在信里告訴阿姨,但依然杳無音信。
初中畢業(yè)后,小喜沒有選擇繼續(xù)讀高中,條件不允許。父親早年因車禍截癱在床,家里只有靠母親種地維持。小喜去當了一個多月的民兵,隨后回家跟母親開始了務農(nóng):種水稻、種
煙草。
但遠在深圳的那位好心人,還在讓小喜惦記著。“她是不是把我忘了?”小喜說。
陳阿姨
1995年的一個夏日,共青團深圳市南山區(qū)委來到了大汪山社區(qū)居委會,帶來了“深圳南山——江西井岡山‘希望工程’1+1結對救助”的計劃,倡議道:有條件的家庭可選擇一對一資助,也可以多個家庭對一個受捐對象,F(xiàn)任團南山區(qū)委書記的劉菲菲查閱活動記錄后表示,這是一次性的捐贈行為。
當時作為居民組長,陳楚碧女士決定自己出資捐助一個井岡山地區(qū)的孩子。她當時得知,供井岡山地區(qū)的小學生一個學年的費用要400元,于是她拿出400元錢,和其他幾位居民組長、居委會工作人員的錢和在一起,作為第一筆資助款寄了出去。
陳楚碧回憶,當時拿回了一張結對卡,上面記著與她結對的孩子名叫“陳小喜”,以及戈坪小學的通信地址;顒咏M織者告訴這些捐贈人:本著自愿的原則,以后各位可以自行給受助對象寄款項,團委不再統(tǒng)一組織。
于是從1996年到1998年,陳楚碧開始每年9月份前后給陳小喜寄去400元錢——能夠支持他讀完一年的學費。寄了4次,一共1600元。每次錢都是通過位于大汪山社區(qū)東北角的郵政儲蓄代辦處寄出的。“錢沒有退回來過,說明都寄到了。”多年過去,陳楚碧沒有留著當年寄錢的票據(jù),郵政代辦處的人也都不知情。
第一次捐款之后,陳楚碧很快就收到了陳小喜的感謝信;之后,她還能以大約每學期兩封的頻率收到信件,每封信的內(nèi)容都是小喜在匯報自己的學習情況以及家庭狀況。陳楚碧則每每鼓勵小喜,要他安心讀書,還間或在信里夾帶10元、20元或30元錢。陳楚碧就這樣和小喜“通”了四年的信。
但是從沒人提起過每年捐贈錢款的事。
會面
2001年,陳小喜已經(jīng)在家務了近兩年的農(nóng)。倍感辛苦之余,他又想起了那位從未有過音信的深圳阿姨,于是托自己在廣東東莞打工的叔叔寫信聯(lián)系陳楚碧,信里告訴了對方:由于已經(jīng)畢業(yè),小喜現(xiàn)在的通信地址已經(jīng)變更到了戈坪鄉(xiāng)舍龍村的家里。“當時想法比較天真,我覺得東莞離深圳近嘛,也許可以聯(lián)系得上!苯Y果小喜天真的想法收到了奇跡般的效果:陳阿姨來信了。
兩人終于真正通上了信。陳楚碧還在鼓勵小喜好好讀高中,表示直到將來讀大學,自己都會支持他的。小喜只有無奈地告知阿姨,自己已賦閑在家,并請阿姨為他在廣東找一份工作。陳楚碧則寄回20元錢作為路費,當時打算讓這個“女孩”來自己家里做保姆。
結果陳楚碧的大女兒有一天突然在家接起了一個電話,轉告說:“媽咪,有個叫小喜的男的找你!标惓踢@才知道,“通”了六七年信的受捐贈人,性別都被自己搞錯了。
2001年,小喜和陳楚碧在深圳見面了。阿姨為小喜找了另一份工作,小喜在阿姨家里常來常往,熱絡了以后,阿姨成了“干媽”。就是在2002年的時候,兩人聊起了過去,突然發(fā)現(xiàn)一件事對不上了:1995年的400元錢,到小喜那里只剩下了十分之一;后面三年的每年400元,也沒有寄到小喜的手里,那些寄往戈坪小學、中學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但這些往事并沒引起兩人太大的反應,“過去了就過去了。”小喜表示不想追究,陳楚碧總是說:“做了善事不求回報,做過就好!
陳楚碧一直都不知道的是,自己當時還很小的二女兒聽到了母親和小喜哥的對話,在心里一埋就是11年。
說法
2013年3月,陳楚碧的二女兒在某個場合提起了這件往事,被深圳大學傳播系副主任孫海峰發(fā)到了微博上,“捐款縮水”一時甚囂塵上。“有網(wǎng)友還計算了一下,捐款的縮水率為97.5%。”陳小喜笑道。
小喜老家——吉安市峽江縣組成了調(diào)查小組,常去小喜位于戈坪鄉(xiāng)舍龍村的家里拜訪,再加上來自當?shù)貙W校、政府的人士,小喜的家里有一段時間賓客云集。縣調(diào)查組開展調(diào)查工作和給出結論的大前提是:陳楚碧沒有后三次捐款的證據(jù),所以峽江和吉安市方面只承認陳的第一次捐款,“每年寄400元,寄了4年”是不被認定的。
小喜說,連同調(diào)查組得出的結論,他最近已經(jīng)聽到過關于自己經(jīng)歷的三種說法了:
一、“第一次400元捐款全部發(fā)放到了小喜的手里,且有小喜的簽名確認!
這段話出自戈坪小學現(xiàn)任校長胡會平之口,陳楚碧也“清楚地”聽到調(diào)查組的人對她有過同樣的描述。“3月9日晚上9點多,調(diào)查組的人給我打了電話,先是對我的善舉表示感謝,然后告訴我小喜收到了全款,并且有他的親筆簽名!弊诟蓩屔磉叺男∠策B連搖頭。“我什么時候親筆簽名了?”
同樣可以證實這點的,還有同班的鄧文忠和3班的趙紫平:“就收到過一次錢。沒有簽名!睂Υ,胡會平校長在3月18日對記者表示,當時自己也搞錯了,可能把用作他途的400塊錢說成了是小喜的。
二、“小喜的確只收到40元錢,但另外360元錢是用來替他交學費了。”
小喜表示,這是峽江縣調(diào)查組成員打電話對他說的。小喜全然不記得有這樣的好事,倒是對自己幾乎年年遲交學費的窘境記憶猶新!澳莻時候?qū)W期開始時,老師會在班里點沒交學費的學生名字,被點到總是感到很丟臉。我就被點過。”小喜說,“哪次的學費不是家里湊上的?哪次替我交了360元?”
三、“受助人陳小喜當時領取了兩個學期共80元的捐助款!
吉安市希望工程辦在3月12日發(fā)布了調(diào)查結果,上述說法屬于其中的細節(jié)。對“80元”,小喜也予以否認。他回憶道,第一次校長去家里調(diào)查時,媽媽清楚地告訴對方家里只收到過40元捐款;而第二次面對大量的訪客,小喜爸爸模糊地說“收了兩筆錢”,于是對方得出了“共收到80元”的結論。
“實際上我爸爸說得不清楚,兩筆錢里,40元是阿姨在1995年寄給我的第一筆錢,另外就是在2001年寄到我家的20元了,那是讓我到深圳去的車票錢。我沒有在上學期間收到過另外的一筆40元錢!毙∠矎娬{(diào)。
40和400
捐來的款項是怎樣分發(fā)至每個縣市的每個學校的?沒收到的錢卡在了哪個環(huán)節(jié)?
記者在3月18日來到了江西省吉安市的市委大院,找到了該市希望工程辦。通過該辦公室主任阮曉燕記者了解到,當年善款的發(fā)放形式是:由共青團吉安地委統(tǒng)一安排,按學期、分批次逐步將“希望工程基金賬戶”(由深圳南山捐款構成)中的助學金撥發(fā)給下屬各縣市的希望工程實施辦公室。吉安市希望工程辦提供了詳盡的歷史資料——從1995年開始每一個學期,他們將助學金撥發(fā)給下屬各縣市的通知文件。
3月19日,在共青團峽江縣委,記者被告知當年的撥款文件可能已在縣政府搬遷中遺失。峽江縣委宣傳部副部長廖慶生沒有接受采訪。在戈坪小學,校長胡會平表示相關資料更是無從尋找。
貧困生們每學期應該拿到手的,到底是40元還是400元?在吉安市希望工程辦,記者還調(diào)到了1995年共青團吉安地委在“深圳南山——江西井岡山1+1助學活動”中的助學金下?lián)芡ㄖ?br >
這些助學金撥發(fā)文件,其中都寫明“深圳南山——江西井岡山1+1助學活動”的助學金標準為“人均40元”。在該活動第一次捐款時,吉安地區(qū)的資料顯示“根據(jù)捐方意愿及資金到位情況,目前確定的受助生總數(shù)為3069名,助學金標準為人均40元,撥款總計122760元!比顣匝嘟忉屨f,陳小喜第一筆接到的40元錢,就屬于這批撥款中的一部分。
當年的戈坪小學,每學期學費是多少?在學校任職三年的現(xiàn)任校長胡會平先說“可能也就是40塊錢”,后聽記者轉述其他當事人的回憶(陳小喜:200元;鄧文忠:二三百元),胡會平又確認了記者的說法,并提到:40元錢的捐款并不是為了替學生交全部學費,而只是作為一部分補助。
既然如資料顯示,第一次捐款的人均標準的確是40元,那為什么深圳南山區(qū)的陳楚碧拿出了400元?吉安市的官方調(diào)查結果表明:“‘1+1’助學以解決每個貧困學生每學年的書本費及基本學習資料費為原則,標準定為每個學生400元人民幣(按小學一至五年級計算總額,5年10學期,每學期40元)!
共青團深圳市南山區(qū)委書記劉菲菲確認了這一說法。“當時的團南山區(qū)委倡導各界人士按照一次性救助的原則,拿出400元資助一個貧困學生。”劉菲菲說。至于在第一次捐贈后的另外三次捐贈,屬于陳楚碧的個人行為。
依據(jù)官方的調(diào)查結果,400元錢被分批次發(fā)放到了學校,小喜在收了兩個學期之后,從戈坪小學畢業(yè),故不再有受捐資格。
余額
不論小喜收到的是40元還是80元,400元中余下的錢去了哪里?在官方的調(diào)查結果中,對于“其余320元錢”的去向解釋是:轉為資助其他困難小學生。對此陳楚碧感到不解:“我當初簽訂的是一對一的捐贈項目啊,為什么會給到別人?”
記者致電江西省青少年發(fā)展基金會的貧困學生資助愛心熱線,負責人告知:如果有受捐對象離開學校的情況,需經(jīng)由當?shù)貓F委和希望工程辦聯(lián)系其一對一捐贈人,并把繼任受捐對象的信息(含家庭經(jīng)濟狀況)提供給捐贈人,由捐贈人來定奪是否將捐款余額轉給繼任的受捐對象。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公益研究院的研究部主任章高榮則告訴記者:如果捐贈人和捐贈對象此前有協(xié)議,并且協(xié)議中寫明了會將余款轉移的話,事后在重新安排捐款余額的時候就不必經(jīng)過捐贈人的同意。
在吉安市希望工程辦,記者拿到了井岡山老區(qū)與深圳南山區(qū)當時在1995年簽訂的“開展1+1助學活動協(xié)議書”。該協(xié)議書中協(xié)商內(nèi)容,包括分兩批次將320萬元匯到江西省吉安地區(qū)的“希望工程基金賬戶”,另外在第六項中,明確寫道:“待受助學生全部畢業(yè)后,捐款余額重新用于安排救助貧困學生!蔽闹胁]嚴格規(guī)定可重新分配捐款余額的時限是“小學畢業(yè)”。
記者分別調(diào)到了團吉安地委1995-1996學年、1996-1997學年的助學金下?lián)芪募,反映了?995年到1996年,撥給吉安地區(qū)下屬各縣市的款項和名額有了幾次變化:1995年9月計劃下?lián)艿?22760元(3069人),實際撥發(fā)了114480元(2862人);1996年3月下?lián)?54400元(3860人),到了9月份,降為48600元(1215人)。阮曉燕解釋說,這些減少的部分,就代表著該縣各學校已經(jīng)畢業(yè)的學生。
1995年,陳小喜、鄧文忠、鄧金平和趙紫平的另300余元錢分配給了誰?1996年他們畢業(yè)后,捐助人的個人捐贈都分配給了誰?舊事過去18年之久,當年五年級3班的班主任李清喜表示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同學們更是既不知情也無印象。
懷疑
在深圳市,記者得到了另外一個家庭和江西貧困生結對的證據(jù)。
在這位鄭姓阿姨的手中,還留存著當年的“深圳南山——江西井岡山‘希望工程’1+1結對救助卡”,上面清楚地記錄著當年的受捐對象是“長坪小學”一位鐘姓的11歲孩子,始助時間是1995年9月,三年級第一學期。此外,鄭阿姨手中還有幾封這個孩子從“江西省井岡山市長坪鄉(xiāng)長坪村”(當年井岡山屬于吉安地區(qū))寄來的信件,其中的一封信的結尾,有這樣一段話:
“……我想可能是您捐助的,每學期40元,十個學期400元。可我卻收了不到半數(shù)。當然,如果是您捐助的,您一定寄了,這是可以肯定的。我想,可能是有關部門卡掉了!
如果按照三年級推算的話,小鐘應當在五年級畢業(yè)前收到了四個學期的助學金,共計160元。但通過信件內(nèi)容可得知,小鐘當時對于余款去向完全不知情,只有猜測和懷疑。
在峽江縣下屬的巴邱鎮(zhèn),記者和小喜當年的同班同學鄧文忠有過一次會面。在他現(xiàn)在打工的汽修店里,鄧還講到當年學校對他們“集資”、“借資”用來修建校舍的往事。30公里外,戈坪小學校長胡會平對此表示:現(xiàn)在早已沒有了向?qū)W生集資的事,學校在多年前由上海富士施樂公司捐贈修建了教學樓,從此也將“戈坪小學”的名字冠上了公司名稱。
在巴邱鎮(zhèn)的汽修店里,鄧文忠的同事——1990年出生的晏姓小伙也對記者講述了他在戈坪小學讀書時的經(jīng)歷。“那個時候希望工程的捐款是有的,但是我們都記不太清楚,只覺得很亂,”小晏說,“身邊同學的受捐助資格都不確定。常常是這個人這學期還可能接受捐助,下學期就沒這個資格了;有的家庭貧困的不一定獲得資格,學習好的學生反而會獲得……”
提醒
3月16日,陳小喜從中山南朗鎮(zhèn)坐上長途汽
車前往深圳。陳楚碧和女兒阮艷婷在迎接著他,準備在周末帶他在深圳玩玩。小喜笑嘻嘻地說:“她們要給我在酒店開間房,我說不用啦,我還是到家里客廳‘當廳長’吧!”
不僅是來深圳,在陳楚碧位于中山市南朗鎮(zhèn)的家里,小喜更是常客,經(jīng)常到干媽家里洗窗簾、搞衛(wèi)生,干家務活兒。從2001年到2006年,還在干媽家過年。小喜總想請干媽喝喝早茶,可每次陳楚碧都搶著付了賬。
“這孩子很乖,工作十幾年,已經(jīng)攢下了10萬塊給家里蓋了新房子。我說,你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有了工作了,有了老婆孩子,有了不錯的生活,當初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标惓陶f。
陳楚碧全家都熱衷于慈善。在他們位于中山市南朗鎮(zhèn)的家里,陳楚碧的愛人經(jīng)常捐助當?shù)氐摹袄夏耆酥行摹;陳楚碧的二女兒則常去深圳的流浪狗收容站做義工。不過她告訴媽媽:以后再捐款做善事,最好是親自送到對方的手里。
記者:薜雷
來源:北京青年報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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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唯利是圖-----------福利機構還是盈利機構
-----------太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