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和我一樣雖然常識有點匱乏但仍不失為一個好奇寶寶的話,那當(dāng)你看到白虎湯裡面有一樣叫
粳米的藥材,或許你會和我一樣疑惑:自己的明明體內(nèi)就流著「養(yǎng)豬吃米蓋長城」的血,怎麼會不知道什麼是粳米?最近有首不知道怎麼紅起來的歌叫做<
老鼠愛大米>,不知道你會不會也和我一樣懷疑老鼠到底愛的究竟是什麼米?
當(dāng)然遇到問題就是先參拜google大神一下,在等的同時,我也連上教育部字典去查查看有沒有關(guān)於粳米的解釋,上面的解釋是「粳米,粳稻的米。亦稱為白粲、長腰」?墒枪膺@樣還是不知道粳稻是不是就是我們平常吃的米。不過從google上找到一篇關(guān)於米的說明(也在教育部下):「粳稻:粳稻所生產(chǎn)之米曰粳米」。後面還說明,就是臺灣俗稱的蓬萊米。在公共電視的網(wǎng)頁上也有類似的說明;蛘吣阆矚g也可以參考維基百科的說明?墒枪膺@樣還是不太夠的,因為如果要拿來當(dāng)作白虎湯中的粳米,到底是要用粳稻的精(白)米,還是胚芽米?又或是糙米?而且剛剛大米、粳米的問題也還沒解決啊。再說,這樣的解釋也只是用現(xiàn)在的意思來解釋過去的詞句,這樣似乎有些奇怪。
根據(jù)<中藥大辭典>的記載,粳米的異名又叫做大米(引< 滇南本草>),在[基原]這條下解釋禾本科植物稻(粳稻)的種仁叫做粳米。但在說明裡面卻似乎把稻類都合在一起講,「… 稻的類型很多,按米粒的黏性不同,可分為粳稻、秈稻、糯稻等種。」不過根據(jù)[基原]這條,以及前面所說的,可能還是要把粳米解釋成粳稻,或者說是蓬萊米。至於大米,在臺灣比較沒有聽人說起,這可能是大陸那邊使用比較多。而且<中藥大辭典>是引< 滇南本草>的說法,至今是否如此,還值得商榷。我參考了一個網(wǎng)站,上面是把粳稻、秈稻、糯稻這三種都統(tǒng)稱為大米。不過若考白虎湯在< 傷寒論>中的條文,是否用這三者皆可,則又是一個疑問。
為了這件事情,我查了<說文解字>看看是不是有粳這個字,畢竟<傷寒論>成書大約在東漢末年,考之一樣是東漢時期的<說文>,應(yīng)該是比較有可信度。在<說文>中,把粳解釋成秔(ㄍㄥ)!付p,稻屬。從禾,亢聲!贡硎揪堑具@一類的東西。那什麼是「稻」咧?「稻,稌也。」又說「稌(ㄊㄨ2),稻也」,可見得當(dāng)時候稻、稌、秔有可能都是不分的?墒菑默F(xiàn)代來看,似乎是透過黏性來分這些種類,在說文中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情況?所以我又查了糯這個字,在<說文>中是用這個「稬」。教育部有提供一套我個人非常欣賞的異體字字典,可以去看關(guān)於稬這個字的解釋(或者你要更多一點的資訊)。雖然在<字鑑>裡面提到糯是「稻之黏者」,但畢竟<字鑑>的作者是元朝人李文仲,已經(jīng)離<傷寒論>成書的年代(西元200年左右)差距甚大。而年代稍微靠近一點的晉人呂伯雍的<字林>則說「粳,稻不粘者。粳、糯甚相類,粘不粘為異耳」。如果我們還是要挑剔時代的差距,剩下的線索可能就是那句「沛國謂稻曰糯」。
沛國在現(xiàn)在的什麼地方呢?在google的幫助下找到一篇<糯稻文化圈的滄桑>,裡面講到沛國是現(xiàn)在「安徽省宿縣一帶,春秋時屬吳國…」。從<說文>中我們可能會得到粳=稌=稻=糯=秔,不僅如此,在這篇文章的觀點來看,可能在古代(只是不知道多早以前),中國人吃的都是
糯米。可是這就讓人想到端午節(jié)的時候,家中長輩們都會說粽子不要吃太多,不好消化,很容易大便會硬。
近人曹穎甫先生對於<傷寒論>中「三陽合病,腹?jié)M身重,難以轉(zhuǎn)側(cè),口不仁,面垢譫語…若
自汗出者,白虎湯主之」這條指出「陽明胃中燥實,則闕上痛,故誤下後,浮熱上冒,則闕上生汗」。陽明胃中已經(jīng)燥實了,這時候還會使用糯米嗎?不過我這樣的猜測可能有些牽強,畢竟白虎湯的煎煮和服用的方式是「煮米熟,湯成去滓」,是不是還有不消化的問題,也很難說。
在<說文>中,對秫(ㄕㄨ2)的解釋是「稷(ㄐㄧ4)之黏者」,而又有黍,「禾屬而黏者也。以大暑而穜(ㄊㄨㄥ2),故曰之黍」,以及{禾兼}(ㄌㄧㄢ2)「稻不黏者」?梢姷迷<說文>那個年代裡對於稻(前面已經(jīng)說了稻=糯=秔=稌=粳)來說,還是有分黏不黏的差異。那麼問題就在< 傷寒論>的粳米是黏的,還是不黏的?而且或許更棘手的問題是黍是什麼東西,而稷又是什麼東西?黍稷和這五位一體(稻=糯=秔=稌=粳)又有什麼差異?
(巧的是<糯稻文化圈的滄桑>同個作者也寫了一篇<論黍和稷>。如果你看到這裡還沒睡著的話,那這篇也很值得一看。)
或許有人會疑問,既然<傷寒論>是本<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以下簡稱<本經(jīng)>)的藥材,那何不從<本經(jīng)>入手?我手上這本人民衛(wèi)生出版的<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輯注>上面的確有
黍米和
粟米的條文,獨無粳米。
粟米,味鹹,微寒,無毒。主養(yǎng)腎氣,去胃脾中熱,益氣。
黍米,味甘,溫,無毒。主益氣補中。多熱,令人煩
假設(shè)< 傷寒論>中的粳米會是這兩種的其中一種,我想為了除熱這個目的(白虎湯),選擇粟米是比較有可能的。而假如這樣的推論可以成立的話,逆推回去在<說文>裡面的解釋「黍,禾屬而黏者也」?梢姷卯(dāng)時對於白虎湯中的粳米就不可能是黏性高的黍米,反而有可能是粟米。就黏性的問題上,至少和<字林>的說法相符。不過這樣的推測太武斷,畢竟這忽略了<本經(jīng)>的成書年代應(yīng)比<傷寒論>要早的事實,並且在<傷寒論>成書時,中國可能已經(jīng)有不同於粟米或是黍米的新品種穀物被引入。也就是說在漢朝可能比之前的朝代有更多元的作物可以種植和使用。
讓我們先把東漢人寫的<說文>放在一旁,往前翻一下西漢人揚雄寫的<方言>。
<方言>中有一條是這樣:「江南呼粳為秈」。所以可能北人稱某種叫粳的東西,在南方人則叫秈。如果這樣成立的話,那不就變成六位一體了?
暫時先擱下這個問題,先把前面那個粳米到底會是糙米、胚芽米還是精
白米的問題抓回來想一下。根據(jù)<說文>中對粟的解釋:「粟,嘉穀實也」(或是想?yún)⒖家幌庐愺w字字典)。清人段玉裁在這裡注「嘉穀之實曰粟,粟之皮曰糠,中曰米」,<爾雅>則說「粟,古以米之有孚穀者,皆稱粟」。所以有皮的叫做粟這應(yīng)該是沒問題的。而段玉裁雖然是清朝人,但是其注也和<說文>對米的解釋相符:「米,粟實也,象禾實之形」。所以用粳米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去糠過的。段玉裁在”稻”作注「既去糠則曰稬米曰秈米曰秔米」。所以粳米不會是糙米,但至少是胚芽米或是精白米之間。假如我們再考慮古人樁米的技術(shù),則粳米可能是介於胚芽米和精白米之間。
所以現(xiàn)在剩下的疑問就是傷寒論的粳米會不會是現(xiàn)在的糯米?或者,不管黏性,只要是米就可以?
我的想法是<說文>既然說「{禾兼}(ㄌㄧㄢ2),稻不黏者」,從這句上來看,似乎在暗示稻有黏和不黏者。如果說稻有黏和不黏者,那稻就可以說是一個比較廣泛的名詞。如果不必分黏不黏的話,那為什麼在<傷寒論>上我們不是看到藥材寫稻米呢?在北魏的<齊民要術(shù),收種第二>有「稻者,溉種之總名」,那不寫稻米可能表示終究是有差別的。同樣在<齊民要術(shù)>有兩條文:
若作糯米酒,一斗麴,殺米一石八斗。
若作秫、黍米酒,一斗麴,殺米二石一斗。
由此可知,糯米至少在北魏時候已經(jīng)和秫、黍米有所區(qū)別。而在米法酒這條下則有「稻米佳,無者,旱稻米亦得充事–再餾弱炊」可見不但糯米和秫、黍米區(qū)別出來,連糯米也已經(jīng)和稻米分開了。而只要提到粳米則通常泛指人一般食用以及餵食雞鴨幼雛的飼料。所以在這些考量下,<傷寒論>中的粳米有可能就是泛指我們現(xiàn)在所食用的稻米,而非糯米。但是粳稻或是秈稻的問題,就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昏昏欲睡的我可以繼續(xù)追下去的了。
Updated 2005-1116:
先感謝兩位同好中醫(yī)的朋友 IL兄和 tcm兄給了不少意見。其實就本篇來說,個人認(rèn)為可以從幾個地方來著手,不過因為目前手上資料收集的不夠多,因此只能先講很粗略的看法:
按黎虎先生所出的<漢唐飲食文化史>一書中指出在漢朝已經(jīng)區(qū)分粳、秈、糯,而其中又以粳為大宗。而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粳的適應(yīng)力強,比較耐寒,所以在此書中還引了馬王堆(就是在長沙的附近)出土的文物中,粳米佔了多數(shù)。若按米種來看,長江流域就算再怎麼冷,為什麼粳稻佔了多數(shù),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另外一個問題,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想過,為什麼<傷寒論>獨獨出現(xiàn)於東漢至魏之間?為什麼不是早一點或是晚一點?為什麼從建安紀(jì)年以來不到十年的時間,張氏宗族死了三分之二,而傷寒又佔十分之七?當(dāng)然我們可以說那時候有疫病在流行,赤壁之戰(zhàn)曹操可能就是輸在疫病上而非真的打不過吳蜀的聯(lián)軍?墒轻t(yī)書常說外感六yin,疫病的流行會不會是因為特殊的氣候條件造成?
這裡參考了一篇陳良佐先生寫的<從春秋到兩漢我國古代的氣候變遷>,從這篇的資料上顯示在東漢桓帝之後的氣溫出現(xiàn)了異常:
漢獻(xiàn)帝興平元年(西元194年)晚秋初冬出現(xiàn)反常現(xiàn)象。<後漢書,獻(xiàn)帝紀(jì)>「興平元年,… 三輔大旱,… 九月,桑復(fù)生椹,人得以食!
建安二年(西元197年)江淮之間大寒,<袁術(shù)傳>「天旱歲荒,士民凍餒,江、淮間相食殆盡」。
魏文帝黃初六年(西元225年)<文帝紀(jì)>「冬十月,行幸廣陵故城(陳良佐先生於此說指揚州),臨江觀兵,… ,是歲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還」。
從陳良佐先生的文章中我們可以知道在東漢桓帝以後,那時氣候出現(xiàn)了異常的數(shù)次低溫或是氣溫失常,所以這就正好解釋了兩件事情:第一、異常的氣候反常造成疫病大行。第二、由於經(jīng)常低溫或是氣候反常所以就算在長江流域種植適應(yīng)力強的粳米是比較好的選擇。
若按<重修政和經(jīng)史證類本草>中引陶弘景的話「(粳米)即人常所食米」,考量一下當(dāng)時的氣候狀況和植物的適應(yīng)力(假如前面所引的資料都無誤的話),種植粳米是比較可能的選擇,若再配合馬王堆出土文物資料,則粳米是沒有疑問會是長沙那一帶所使用的食用米。
另個問題是東漢的米種是不是真的不分?同樣在陳良佐先生的文章也可以找到提示。文章中引了<氾勝之書>的話:
三月種秔稻,四月種秫稻。
而<氾勝之書>的成書年代大約在西元一百多年到兩百多年之間,比較靠近<傷寒論>的成書年代,或甚至早於<傷寒論>。對照<說文>的解釋「秫,稷(ㄐㄧ4)之黏者」,黏不黏是的確有差別的,因為連從<氾勝之書>上來看種植的時間很明顯都有不同。所以東漢米種應(yīng)該不是不分的。倒是附帶一提,段注「秔」字(今之粳字):「至黏者,稬是也;有次黏者,粳是也;有不黏者,{禾兼}是也」也頗符合前面<說文>的解釋(或可查考異體字字典)。再按之前米種對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力,天氣不夠溫暖的情況下,除了粳稻以外,其他米種都不太能夠適應(yīng),所以<氾勝之書>中三月所種的應(yīng)該是粳,而四月則才能種植其他米種(如更黏的秫)。
在下對中醫(yī)一道仍是個門外漢,只能從文字這些去推想,較難從醫(yī)理去推測。一些想法,聊供參考。
今天偶然看到一本<中國經(jīng)濟(jì)通史,秦漢經(jīng)濟(jì)卷>當(dāng)中引了<文物>1976年第十期<江陵鳳凰山167號漢墓發(fā)掘簡報>的資料,當(dāng)中提到在江陵(湖北省)鳳凰山的漢墓發(fā)掘出四支稻穗,根據(jù)鑑定確認(rèn)是一季晚粳稻。根據(jù)這些關(guān)鍵字,也可以透過 google 找到這篇<漢代稻作遺存和稻作農(nóng)具>,裡面同樣用了同期<文物>的資料,根據(jù)前面所引的<氾勝之書>可以知道,漢代當(dāng)時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分類這些稻種,而在<中國經(jīng)濟(jì)通史,秦漢經(jīng)濟(jì)卷>更直接把秫當(dāng)糯講。所以從目前所收集的這些資料來看,<傷寒論>中的粳米應(yīng)當(dāng)是粳稻去殼後的米粒當(dāng)無疑,因為就算一般勞動階級所吃的至少也是糲米(糲米,一石粟出米六斗),但可能不會是現(xiàn)在我們平常吃的精米,至於研磨程度如何,單從粳米一詞可能還是不易確認(rèn)。而根據(jù)黏性的問題,以及江陵漢墓的發(fā)掘結(jié)果,傷寒論中所講的粳米極有可能就是臺灣現(xiàn)在在吃的蓬萊米。若真是如此,那就和教育部網(wǎng)頁上的結(jié)果一致。儘管如此,經(jīng)過這個過程,倒讓自己多看了點東西,當(dāng)中兩位朋友 IL 兄和 tcm 兄的寶貴建議,令在下收穫頗多,在此一併謝過。當(dāng)中或有不當(dāng)之處,還請諸位用力指正,謝謝。
近人張錫純對於«傷寒論»中之粳米認(rèn)為絕非糯米,可參考其文«論白虎湯中粳米不可誤用糯米»。另外對於用糙米或是胚芽米一事,或可從日人大塚敬節(jié)在«傷寒論解說,綜說»第七章«傷寒論中之藥物»對粳米的解釋「禾本科粳稻之糙米。有滋養(yǎng)、緩和、止渴之效。
-----------看了兩三遍 還是有點看的暈頭之感
不過很佩服這種考證的功力 和版本學(xué)一樣 都是非常難搞的
效顰一下 我自己咩 遇到這問題時 學(xué)張錫純的經(jīng)驗 一律用山藥下去替代
套句廣告用語 好吃又不傷胃
哈
-----------很簡單的問題,就是旱稲子,即在旱地種植的類似水稻的農(nóng)作物,好多地方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