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醫(yī)學院一附院內(nèi)科博士 江楊清
朱某,男,58歲,退休老中醫(yī)。住院號zxtf.net.cn/rencai/:48070。
患者因面色蒼白,頭暈,乏力半年余,伴惡心嘔吐,不能進食5天,門診以“貧血原因待查”、“潰瘍病”?于1988年4月8日收住院。
患者近半年來常感頭暈,疲乏無力,未作任何檢查治療。5天前自覺頭暈加劇,伴心悸,周身疲軟乏力,惡心,食入即吐,納谷減少。嘔吐為胃內(nèi)容物,由急診室轉(zhuǎn)入我區(qū)。
刻癥:面色蒼白,頭暈,疲乏無力,心悸,納欠,惡心嘔吐,口干思冷飲,飲入即吐。大便量少干燥,3日1行,尿黃赤,舌淡少苔,脈細無力。
1981年曾在某醫(yī)院鋇透提示十二指腸球部潰瘍。有嗜酒史20余年,痔瘡數(shù)十年,經(jīng)常便鮮血。
查體:T37.0℃,P80次/分,R18次/分,BPl0.64/5.32/kPa(80/40mmHg)。貧血貌,慢性病容,消瘦明顯,皮膚干燥彈性差。心肺(?,余(?。
入院時檢:血紅蛋白6g,血小板1.3萬,紅細胞壓積0.3(30容積%),血清總鐵結(jié)合力53.7μg(300p~g/d1),血清鐵22p.mol/L(123ug/dl),鐵飽和度0.41(41%)。血鉀3.5mmol(3.5mEq/L)血鈉132mmol(132mEq/L),血氯87.5mmol/L(312.5mg/dl)。肝功(?。蛋白電泳:白蛋白49.1%,γ球蛋白25.9%,白蛋白/球蛋白0.96。肝掃描:肝普遍略增大,未見占位性變,B超提示慢性膽囊炎、月巨結(jié)石、脂肪肝,上消化道鋇透未見明顯器質(zhì)性病變。骨髓穿刺涂片示:幼稚細胞較少,中性分葉核和淋巴細胞數(shù)不少,巨核偶見,血小板可見散在。因涂片不佳,未能明確診斷,考慮巨幼貧血可能性大,并發(fā)缺鐵性貧血。
【老師】第一次處方:西洋參3g另煎,黨參15g,蓮子肉10g,黃連3g,山藥15g,白扁豆12g,生苡仁15g,冬瓜子15g,橘白6g,糯稻根10g,焦谷、麥芽各10g,山楂15g。3劑,并配合補液。
1988年4月11日老師查房 患者精神好轉(zhuǎn),皮膚彈性恢復,惡心嘔吐未作,食欲明顯改善,但仍感頭暈乏力、腹脹。舌脈同前。上方去冬瓜子加炮姜炭6g。
1988年4月14日老師查房 患者病情漸趨穩(wěn)定,嘔惡已止,納谷旺,每餐能進150g多,精神明顯好轉(zhuǎn),血壓恢復至11.97/6.65kPa(90/50mmHg),舌質(zhì)較前紅潤,脈較前有力,唯大便于結(jié),數(shù)日1行。指示改用平補腎陰腎陽,益氣養(yǎng)血藥治:鹿角膠15g,阿膠10g,仙茅10g,仙靈脾15g,制首烏15g,生熟地各20g,當歸10g,枸杞子12g,黨參15g,木香10g,肉蓯蓉10g,大棗7枚。
上方連服至1988年5月3日,復查血紅蛋白9.3g%,紅細胞320萬,血小板35.1萬,紅細胞壓積0。39(39容積%),白蛋白/球蛋白1.1,體重增加5kg,精神好,血壓平穩(wěn)。飲食二便均正常,于6月10日出院。出院時自覺口干,夜間多尿,舌質(zhì)嫩紅。換方囑出院后繼續(xù)服用:生熟地各30g,山萸肉1og,枸杞子12g,生曬參另煎3g,生黃芪15g,當歸10g,制首烏10g,煅龍牡各30g,桑螵蛸10g,蓮須10g,大棗7個。
【實習醫(yī)師甲】請老師談談辨證治療的思維過程。
【老師】好,先談談辨證思維過程。該患者的突出表現(xiàn)是:蒼白,頭暈,乏力,心悸,按時間先后分,這是“本病”,而給患者造成直接痛苦的是:惡心,食入即吐,納谷不思,這是“標病”,根據(jù)蒼白——嘔吐——全身極度虛弱和病程久的主癥特點,可以診斷為中醫(yī)的“貧血”、“嘔吐”、“虛勞”。由此,從個別癥狀的感性認識,上升為理性認識,得出病名的診斷。但僅由癥→病,還不足以指導中醫(yī)的治療,還必須根據(jù)病因和病癥特點,分析具體的病機屬性,如面色蒼白、頭暈、疲乏無力、心悸、納少,舌淡少苔,脈細無力——氣血兩虧,心脾失養(yǎng);惡心嘔吐、食入或飲入即吐,口于思冷飲,便干尿黃——陰虛胃失潤降,腑熱內(nèi)結(jié)。歸納起來,其病機主要是:氣陰(血)兩虧,胃失潤降,虛實挾雜。這其實就是撝,難以用4個字概括,上述12個字,基本能歸納病機的核心,只有這種反映病機要點的“證”,才能更具體,更深刻地反映疾病的本質(zhì),才能成為立法用藥的依據(jù)。貧血可以用養(yǎng)血法,或益氣生血法,或溫陽,陽生陰長法,嘔吐可以用溫胃降逆法,也可以用清熱止嘔,或通腑,化痰,和解平肝,苦辛通降等法;至于虛勞,更有先天后天,陰陽氣血,標本緩急,治中治下等不同治法。如果按病治療,必然雜亂無章,不得要領,無所適從。這時必須把握住病機。病雖多,證則一。至于立法用方,就見仁見智,各有千秋了。療效的好壞,取決于治法的主次先后,輕重緩急的恰當掌握,以及巧妙合理的配伍,藥物選擇的精當,劑量的靈活應變。以首次處方為例,方以西洋參、黨參益氣陰,蓮子肉、山藥、白扁豆、生苡仁、冬瓜子、橘白、糯稻根、谷麥芽、山楂甘平益胃,乎補氣陰,冀胃能恢復潤降容納之性,脾氣得蘇,食進胃強,以暢生化之源。配黃連,一能苦味健胃,二能清降胃氣,和胃止嘔。果然藥后嘔惡即止,納增神旺,達到了治標顧本的效果。從一般理解,應當是急則治標,緩則治本,先治嘔惡,再治貧血虛勞,但我們沒有選擇旋復代赭石湯、半夏瀉心湯、二陳湯、小半夏湯等方止嘔降逆,而是甘平益胃,既能潤降胃氣,又能顧本。因為其虛已甚,—上策應當是在能止嘔逆的同時兼顧其虛。補而不壅,且能降胃。因此在治療上,首先考慮的是“證”,兼顧其“病”,當然個別的“癥”,也需對“癥”治療,如見嘔惡、口干、尿黃而選用黃連、西洋參即是。從上可見,該例辨證施治的思維層次是:辨證:從癥狀著手,獲得病名診斷,再確立病機,關(guān)鍵著眼于病機,即“證”的確立;施治:先據(jù)證立法用藥,再結(jié)合“病”和突出的“癥”適當選用一二味藥物,有主有從。這體現(xiàn)了多數(shù)疾病辨治層次的一般規(guī)律,辨證思維的方法學與療效往往是一致的。
【醫(yī)師乙】本例如果由我處方,很可能不是一味地補脾益氣,就是降胃止嘔或通便泄熱。
【老師】并不是虛證都適用補法的,不是一見貧血就想到益氣生血法。假如本例用參、術(shù)、芪等類甘溫補脾藥,則甘溫助熱,升發(fā)脾陽,壅滿胃氣,可加重嘔逆之證。假如據(jù)口干思飲,尿黃便干而一味用生地、元參、麥冬之類養(yǎng)陰清熱,增水行舟,又恐滋膩壅滯,影響脾胃運化,寒涼進一步損傷已衰弱極甚之元氣。假如用大黃、枳實等通便泄熱,傷津耗液,徒傷正氣,就更屬錯誤了。當然假如不用甘寒,而是甘涼濡潤,佐以少量苦降胃氣之味,如金匱麥門冬湯,以麥冬、半夏為主藥,也是很得當?shù)摹?傊畏ㄒ喜C,在這種極度虛弱患者,既要突出重點,又要面面俱到,切勿麻痹疏忽,以藥誤人。
【醫(yī)師甲】當患者zxtf.net.cn/hushi/嘔惡止,血壓回升,食欲精神明顯好轉(zhuǎn),唯剩大便干結(jié)時,老師用平補腎陰腎陽,益氣養(yǎng)血法,不知出于何種考慮?
【老師】標邪基本解除后,就要治本,貧血虛勞,離不開氣血陰陽。但峻補元陽則暗耗陰血,峻補元陰則損傷已虛之氣、陽,故采用平補法,陰中求陽,陽中求陰,更加黨參、當歸、阿膠等益氣養(yǎng)血,因此治療重點轉(zhuǎn)移到了“病”(貧血、虛勞)上,實為圖本之法,而且首烏、生地、當歸、蓯蓉兼有潤腸通便之功,使藥后大便得以潤下。
【進修醫(yī)師甲】為何選擇鹿角膠?
【老師】精血同源。虛勞貧血之患者,腎氣腎精已虧,選鹿角膠血肉有情之品,冀能培植腎之根本。此例有陰陽氣血并虧之候而無火旺、內(nèi)熱之象,故用之無禁忌,且近年許多臨床研究證實,單純使用養(yǎng)陰補血藥對貧血僅能緩解部分癥狀,對血象改變不大,而健脾溫腎藥,不僅能改善癥狀,而且可使血象明顯上升,尤其鹿茸、人參對提高血紅蛋白方面有顯著效果,故擇之為君。
【進修醫(yī)師乙】使用溫陽益陰,補氣生血法治療一段時間后,血象上升較快,出院時體重增加5kg,最后老師處以左歸飲合桑螵蛸散化裁,是否考慮腎虛夜尿多之故?為什么還要用人參、黃芪呢?
【老師】腎虛往往是在脾虛的基礎上產(chǎn)生的,或兼挾脾虛,我在補腎的同時,總是要用些益氣扶脾藥,能加強補腎的功效。
【醫(yī)師甲】這個患者入院后嘔惡納欠及全身狀況迅速改善,是否配用了西藥?
【老師】患者營養(yǎng)狀況差,平時貧血,又加嘔惡納少,所以出現(xiàn)脫水、酸中毒、皮膚彈性差,這時配合糾正水、電解質(zhì)、酸堿平衡失調(diào)是必要的。能改善機體內(nèi)環(huán)境和全身狀況,使中藥更好地發(fā)揮作用。但我們必須看到,僅僅依靠輸液等,是起不到這么好的效果的,必須以正確的中醫(yī)辨證施治為主,輸液只是暫時的權(quán)宜之計。
【醫(yī)師乙】該患者有肝膽疾病,為何未予治療?
【老師】長期貧血、低蛋白血癥、營養(yǎng)不良可以引起肝臟不正常,加之脂肪肝,故出現(xiàn)蛋白電泳異常、A/G倒置、肝大等,隨著全身營養(yǎng)狀況好轉(zhuǎn),這些自會改善,無須專門治療。至于B超所示情況膽囊炎、膽石癥,只要沒有癥狀,可以不予治療,即使治療,也不易見到效果,反而喧賓奪主,結(jié)果什么病也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