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昱佑
【摘要】
惲鐵樵認為《素問·玉版論要》“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為《內(nèi)經(jīng)》全書的關(guān)鍵。“玉版論要”,高士宗解釋為“玉版,著之玉版也”!捌婧恪,陳無咎釋為“正負”,筆者認為當是“陰陽”!稗穸绕婧恪敝傅漠斒菍彶殛庩,“道在于一”指的是達到“陰平陽秘”的境界!罢堁缘乐翑(shù)”,“至數(shù)”之“數(shù)”的意義應(yīng)該是一個可以涵蓋所有的“大數(shù)”。那么,這個數(shù)就只能是“一”。唐容川《醫(yī)易通說·上卷·太極》中提到“中國數(shù)起于一,一字本作‘·’”,后人引長作一,其實古只一點,以象太極!吧褶D(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的解釋是:陰陽以其特有的“陰升陽降”運行不歇,在其運行出現(xiàn)踟躊不進的情況下,就會出現(xiàn)停滯的現(xiàn)象,結(jié)果就是失去生機。
【關(guān)鍵詞】 玉版 揆度 奇恒 一
前不久,筆者隨手翻閱了任應(yīng)秋先生編著的《中醫(yī)各家學說》,其中第八章“匯通學派”惲鐵樵這一部分中,任老寫到:“惲鐵樵認為:《內(nèi)經(jīng)》的學術(shù)思想,極其博大精深,但它有一個總的提綱。如《素問·玉版論要》‘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為《內(nèi)經(jīng)》全書的關(guān)鍵,倘于此處不能了了,即全書不能了了……”[1]對此,筆者抱著好奇與疑惑的態(tài)度,重讀了《素問·玉版論要篇》。
篇 名
篇名“玉版論要”,按高士宗的解釋:“玉版,著之玉版也!保2]陳無咎先生在《內(nèi)經(jīng)辨惑提綱》中認為,這是古代的一種測量器具[3]。,張景岳在《類經(jīng)》中也提到,“著之玉版,以傳不朽。”[4]該篇文章可“著之玉版”,那應(yīng)該是表示文章所述能起到“某種準則”的作用,足以作為規(guī)范流傳于后世。然而,在后世以節(jié)錄《內(nèi)經(jīng)》原文、闡述《內(nèi)經(jīng)》原意著稱的《內(nèi)經(jīng)知要》或《素問靈樞類纂約注》中,并未見到《玉版論要》的蹤影。
既然本篇開門見山說得清清楚楚,要刻在玉版上作為規(guī)范準繩流傳后世,為何李中梓和汪昂皆棄而不用?又為何惲鐵樵會認為《素問·玉版論要》“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為《內(nèi)經(jīng)》全書的關(guān)鍵?
正 文
“黃帝問曰:余聞揆度奇恒,所指不同,用之奈何?岐伯對曰:揆度者,度病之深淺也。奇恒者,言奇病也!保5]
這是本篇黃帝與岐伯的第1個問答。馬蒔認為,《揆度》、《奇恒》都是古經(jīng)篇名[6]。龍伯堅先生所著的《
黃帝內(nèi)經(jīng)概論》中有較詳細說明,他主要的依據(jù)是《史記·倉公傳》:倉公在高后八年(公元前180年)拜見其師陽慶,陽慶傳于倉公的一批書籍中,有《五色脈》、《奇咳術(shù)》、《揆度》等。龍伯堅認為“《奇恒》者,言奇病也”,而《奇恒》就是《奇咳術(shù)》,而《素問·病能論第四十六》即《奇恒》書之僅存者。至于該書的內(nèi)容,龍伯堅指出:咳的本字當作“”,許慎的《說文解字》中釋“”字云“奇,言非常也”。所以,《奇咳術(shù)》當是《非常術(shù)》,主要講一些非常的疾病。[7]
張景岳在《類經(jīng)·十二卷·論治類》中曾說:“奇恒,異常也!庇终f:“奇病,異常之病也!保4]清初的高士宗和張隱庵也都認為“奇恒者,異于恒常也”。至于什么樣的病才稱的上是“異于恒!,張隱庵認為:“此篇論脈因度數(shù)出入,五藏之氣,相生而傳,一以貫通,內(nèi)外環(huán)轉(zhuǎn),如逆回則為病矣。與《脈要精微》、《平人氣象》諸論之脈病不同,故曰奇病也。”[8]《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卷第十五·診候之二》中,楊上善認為:“奇者,有病不得以四時死,故曰奇也;恒者,有病以四時死,不失其常,故曰恒也!保9] 陳無咎在《內(nèi)經(jīng)辨惑提綱·上經(jīng)·丙·言診》中關(guān)于《玉版論要》之處說:“奇恒者,正負也!庇衷凇秲(nèi)經(jīng)辨惑提綱·下經(jīng)·乙·言變》中關(guān)于《病能論》及《奇病論》之處說:“奇恒者,言奇病也,是為上古《奇恒篇》中遺文。”[4]
至于惲鐵樵:“奇對于恒言,恒,常也;奇,非常也。不病,人之常也;病,人之非常也。即奇,病也;恒,不病也!睂τ诤愠Ec異常,惲老認為,“其人雖有病,茍尋常軌,病無害也。其人雖無病,茍不尋常軌,大病且來!保1]筆者對于這幾位名醫(yī)大家的說法并不是很認同,或許在遠古時代真有那么一本名叫《奇恒》的古書,但是,這并不足以表明此“奇恒”就是彼《奇恒》,畢竟,沒有更多的佐證可以排除“同名異物”的可能。不過,陳無咎的說法卻相當有啟發(fā)性,他以“正負”來解釋“奇恒”,“正負”是相對的,既然是相對的,筆者認為,釋為“陰陽”似更合適。正所謂“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至于惲鐵樵以“順逆常軌”來判斷疾病的進退發(fā)生與否的觀點,那也是在“順逆陰陽”的基礎(chǔ)上才能做出的判斷。
至于《揆度》,除了馬蒔仍稱這是古經(jīng),龍伯堅更明白地說這是一本包括預后的診斷學專書。其余諸醫(yī)家都均認為“揆度者,度病之深淺也”,指的就是審查診斷之意。這是最好的釋義。
“請言道之至數(shù)。五色脈變,揆度奇恒,道在于一!保5]
這是本篇黃帝與岐伯的第2個問答。在這段中,筆者有幾個疑點,第1個疑點是,如果“五色脈變,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是一個完整的句子,為何惲鐵樵只認為“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為《內(nèi)經(jīng)》全書的關(guān)鍵,偏偏刪去了“五色脈變”4個字?
第2個疑點是,同《揆度》、《奇恒》一樣,馬蒔仍認為當是《五色》、《脈變》兩本書,他認為這也是古經(jīng)篇名。龍伯堅先生還是以《史記·倉公傳》為佐證,認為陽慶傳給倉公的《五色診》,大概就是同一本書。那么,按照馬蒔的意思,是岐伯給黃帝開了張書單,他向黃帝概括了《五色》、《脈變》、《揆度》、《奇恒》這4本古經(jīng)的核心理論。不過,《素問·疏五過論》中有提到:“《上經(jīng)》、《下經(jīng)》、《揆度》、《陰陽》、《奇恒》五中,決以明堂,審于終始,可以橫行。”這里只提到《揆度》、《奇恒》,并未言及《五色》、《脈變》二書。那么,我們不妨再想想,如果這4本書可以相提并論,著之玉版,為甚么到了《疏五過論》卻漏掉了《五色》、《脈變》兩本?又為何少掉了《五色》、《脈變》還能“決以明堂,審于終始,可以橫行”?況且,也沒有其他的證據(jù)可以表明《五色》就是《五色診》,龍伯堅的推斷沒有闡明他的依據(jù)。
至于其他醫(yī)家對“五色脈變”的看法,高士宗說:“道之圣數(shù),有色有脈,五色與脈,其變無常。”[2]筆者以為他這些話是從《移精變氣論》中“色脈者,上帝之所貴也,先師之所傳也“這一段載述承襲而來。張隱庵則認為:“五色脈變者,五藏之脈,變見于色也!保8]兩者概念均較模糊。
接著再談?wù)劇罢堁缘乐翑?shù)……道在于一”這個問題。乍看之下,此問答似乎說得過去,可是翻閱各家批注,又總覺得釋文牽強。因為馬蒔、高士宗、張隱庵等人均認為“一者,神也”。請注意這里黃帝問的是“至數(shù)”,而非“至理”。筆者認為這個“至數(shù)”是別有所指的,其意義遠大于“至理”,而岐伯的回答是“道在于一”。此“一”也不該單單只是一個數(shù)字,更不該只是代指其他事物的虛字。對此,張景岳作了一番解釋,《類經(jīng)·十二卷·論治類》中有這么幾句話,即“至數(shù)之義,所包者廣,如《六節(jié)藏象》、《天元紀》、《至真要》、《六微旨》、《五運行》、《六元正紀》等論,皆言其義,蓋天人之道,有氣則有至,有至則有數(shù)!保4]于此,他采用《說文解字》對于“至”的釋文“至,來也”[10],主要是站在四時五運六氣的角度去看待“至數(shù)”,說了半天,他還是繞回到“一者,神也”這個觀點上。
不過,“至”還可做“極”解釋,如《系辭》說:“易其至乎矣!保11]如此,“至數(shù)”就成了“極數(shù)”,一個可以涵蓋所有的“大數(shù)”。那么,這個數(shù)就只能是“一”。
《周易·伏羲八卦次序圖》中,乾為一,代表天。 是故,惲老把這個“至數(shù)”由“一”推到了“天”。 惲老如是說:“一者何?天也。使吾身臟腑之氣,與天地運行之氣,合而為一也,能一者不病!
再者,唐容川在其《醫(yī)易通說·上卷·太極》中提到:“中國數(shù)起于一,一字本作‘·’!保12]后人引長作一,其實古只一點,以象太極。故許氏《說文》云: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11]并且在老子《道德經(jīng)·三十九章》中有句話“萬物得一以生”[13]。故筆者認為“一”指的即是“太極”,是蘊含陰陽二氣,化生四象八卦、天地萬物的母體。
筆者認為,“揆度奇恒”指的當是審查陰陽,因為只有透過對人體陰陽變化的檢測查驗,方能知道病或不病及其轉(zhuǎn)歸順逆,關(guān)于這方面,《陰陽應(yīng)象大論》已說得很明白。而“道在于一”指的就是太極,“陰陽?太極”這是個由二回歸一的說法。唐容川認為“太極者,謂天地未分之先,只渾然元氣一團而已”。此元氣包含陰陽兩方面,當人體陰陽平衡,達到“陰平陽秘”的境界,兩者是和諧存在,構(gòu)成一團渾然的元氣,并沒有明顯的表露或區(qū)分,倘若人體生病或欲病時,他的陰陽肯定趨于失和,必然出現(xiàn)盛衰消長。所以,筆者認為“揆度奇恒,道在于一”是訓示醫(yī)家診察審視人體時,必須有一個陰陽的整體觀!端貑枴て饺藲庀笳摗氛f“常以不病調(diào)病人”,后世醫(yī)家多以在診脈時,以己身不病之平脈度病人違常之病脈來加以解釋。推而廣之,從診斷到治療,我們都必須以不病調(diào)病人,其目的就是恢復病人的陰陽平衡,這也正是《玉版論要》提到的“陰陽反他,治在權(quán)衡相奪”之義。
“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保5]
陳無咎稱此為“偽文”,絲毫沒有論述的必要。 對于“神轉(zhuǎn)”二字,馬蒔、張隱庵、高士宗幾位醫(yī)家或言神氣運行血脈,或言神氣運行五臟,或言神氣運行色脈,一語帶過。張景岳則認為:“神機之用,循環(huán)無窮”、“神者,陰陽之變化也,《易》曰: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保4]相較于其他三家模糊而曖昧的說法,張景岳突出地以“陰陽變化”解釋了“神”的概念,的確是十分重要的。然而,筆者更愿意引用《易經(jīng)·系辭下傳·第五章》中的“陰陽不測之謂神”[11]來解釋“陰陽”與“神”的關(guān)系,此句之下的小字注文寫道“兩在故不測”,“不測”指的并不是真的測不出來,而是因其陰陽之間和諧平衡(“陰平陽秘”),沒有勝負多少之分,所以測不出來孰盛孰衰,乃曰“兩在故不測”。而這也正是老子《道德經(jīng)·四十二章》所說的“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中“和”的狀態(tài)。筆者認為,“神轉(zhuǎn)”當指“陰陽的運行”而言。
幾位醫(yī)家都把“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理解為“神轉(zhuǎn)不回,神回不轉(zhuǎn)”。如此,“轉(zhuǎn)”和“回”就成了互相對立的兩種運動形式,“轉(zhuǎn)”是正常的運行,“回”自然就成了異常的逆行。這其中,又以張隱庵“如逆?zhèn)髌渌鶆伲腔貏t不轉(zhuǎn),乃失其相生旋轉(zhuǎn)之機矣”的解釋較為合理。
筆者不成熟的看法是,“神轉(zhuǎn)不回,回則不轉(zhuǎn),乃失其機”這句話,當作“神轉(zhuǎn)不回,回然后不轉(zhuǎn),因此失其機”?山忉尀椋宏庩栆云涮赜械摹瓣幧柦怠狈绞竭\行不歇,在其運行出現(xiàn)踟躊不進的情況下,就會出現(xiàn)停滯的現(xiàn)象,結(jié)果就是失去生機。這句話主要是在教導醫(yī)家,治療的目的除了要恢復人體的陰陽平衡之外,還要注意陰陽的運行,使其“陰升陽降”運行不歇,如此方能生機不息。
結(jié) 語
以上是筆者讀《玉版論要》后的一點心得體會。并不是想在學術(shù)上標新立異,與幾位前賢大家闡發(fā)不同的見解,只是“醫(yī)”與“易”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有更為直接和密切的聯(lián)系。明代孫一奎在其《醫(yī)旨緒余·不知易者不足以言太醫(yī)論》中說到:“斯理也,難言也,包犧氏畫之,文王彖之,姬公爻之,尼父贊而翼之,黃帝問而岐伯陳之……經(jīng)于四圣則為《易》,立論于岐黃則為《靈》、《素》……書有二而理無二也……精于醫(yī)者,必由通于《易》,術(shù)業(yè)有專攻,而理無二致也。”[14]那么,既然是道理無二,就該當回歸最根本的初衷:太極陰陽易理。因此,才以太極陰陽立論,提出自己的看法。
最后,筆者想用30個字概括個人淺見:陰陽釋奇恒,揆度轉(zhuǎn)太極,身與天地泰,內(nèi)求水火濟,道若能致一,神轉(zhuǎn)不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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